「妳們是誰?」侯雪琴沒有立刻收下花,第一個反應是先問兒子。「宇倫,莫非你跟這位小姐生了孩子?」
她的推測不是沒道理,這小女生繼承了雙親的特徵,看來就像宇倫和愛玲的孩子,但是瞧這小女孩也有六、七歲了,怎麼宇倫會隱瞞了那麼久?
章宇倫很想承認,可惜這並非實情,他必須說出最殘酷的事實。「媽,淳淳是哥的女兒,但是哥已經過世半年了,病因是骨癌。」
「你說什麼?」侯雪琴搖晃了一下,差點站不住。
章宇倫連忙扶住母親的肩膀。「我們都不知怎麼告訴妳,怕妳在國外心情受影響,決定等妳回來再告訴妳。」
前後才一分鐘的差別,陽光卻失去溫度,藍天轉為陰暗,侯雪琴頓時從腳底冷起,怎麼會是這樣的?漢翔離家十年了,居然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氣氛低迷中,淳淳走上前說:「奶奶,妳不要太傷心,這束花送給妳,是我媽媽種的,我幫忙剪的,歡迎妳回家!」
「嗯……謝謝。」侯雪琴收下了花束,淳淳的笑容讓她暫時忘卻傷痛,然而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她轉向愛玲說:「我有話想跟妳談談……到我房裡去。」
「是。」愛玲不自覺地僵硬起來,婆婆給人的威嚴感十足,而她們即將單獨相處,但願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也算我一份吧!」章宇倫不願讓愛玲獨自面對。
「用不著。」侯雪琴看了媳婦一眼,率先走向房間,愛玲也只好乖乖跟上。
詩吟推了推二哥的手臂,低聲道:「甭擔心,愛玲比你想像中堅強,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小紅帽,但大野狼是絕對吞不了她的。」
「希望妳是對的。」章宇倫只有目送母親和愛玲進房,一顆心上上下下的。
隨著時針滴滴答答,這場婆媳對談已進行了兩個小時,淳淳等到頻打瞌睡,周嬸帶她回房睡覺,臨走前她還牽掛著母親,口齒不清地說:「叔叔……泥要保護我媽媽喔……不可以讓巫婆欺負她……」
詩吟聽了噗哧一笑。「妙極了!我也是給她取這個外號說。」
章宇倫既沒心情笑也沒心情等,乾脆直接來到母親房前敲門。
叩叩!
過了半分鐘都沒人響應,他乾脆推門而入。「媽,妳們談完了嗎……」
「……差不多了。」侯雪琴背對著門口,背部挺得很直,卻藏不住她的顫抖。
他發現母親眼角有淚光,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哭泣,連父親過世都不曾掉淚的母親,畢竟承受不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創痛。
轉過身,侯雪琴已擦乾眼淚,對兒子交代道:「愛玲和淳淳是我們家的人,過去漢翔沒照顧好的部分,我們要盡量補償。」
「這是當然。」他要做的不只是補償,還有無窮的付出。
「選個日子給漢翔補辦喪禮。」
「我知道。」他正有此打算,在喪禮結束後,大家應該就可以重新生活,到時說出他和愛玲的決定,相信媽也比較能接受。
章詩吟從門外探頭進來,插嘴問道:「不好意思,借問一下,我也可以出席吧?」
「那還用間?」侯雪琴真想給女兒一個白眼。
「媽,妳還好嗎?」愛玲擔心的是婆婆的心情,她無法想像,今天若是她得知淳淳過世的消息,她會崩潰成什麼樣子?
即使紅了眼眶,侯雪琴仍是一派威嚴。「愛玲,我跟妳有相同之處,我知道失去丈夫是什麼滋味,妳放心,這裡就是妳的家。妳從小沒了媽,若妳願意的話,就把我當成母親吧!」
「我會的,謝謝媽……」愛玲由衷感激,婆婆比她想像中更慈藹。
「搭長途飛機很累,我要先休息了,你們都出去。」侯雪琴抬起下巴、挺直腰背,當著三個年輕人的面關上門,她要獨自療傷,不准任何人安慰。
門一關上,她才讓眼淚盡情奔流。當一個母親失去孩子,唯有淚水可洗淨傷口,讓它慢慢止血、結痂,但那痛楚的深度,卻是多少時間都無法平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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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紀念章漢翔的喪禮上,眾多親友都到齊了,其中不乏達官貴人,侯雪琴的政商關係極佳,在這種場合自然要出南,交換信息,也打好關係。
小雨靜靜落下,佛音環繞在靈堂裡,死去的人不知是否聽見了?或者只是活著的人在安慰自己?
繁文耨節、應酬交際、答禮進退,持續了三天還沒結束,章詩吟忍不住抱怨。「搞什麼東西?這些人認識我大哥嗎?如果大哥知道,一定氣得叫他們滾。」
侯雪琴對女兒的態度極為不滿,立即下驅逐令。「妳不想待下去就給我走。」
詩吟翻了翻白眼,轉向愛玲耳邊叨念。「看到了沒?妳婆婆就是這樣,重視表面甚於內在。」
侯雪琴更火大了。「別把妳那套歪理灌輸給愛玲,她是個乖女孩。」
「沒錯,我是壞女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詩吟吐吐舌頭,轉身就走,反正她也受夠了,她自有懷念大哥的方法,用不著在這裡假惺惺。
侯雪琴看愛玲想追上去,立即拉住媳婦的手。「妳不用管她,她已經沒救了,最好少跟她打交道。」
「可是……」愛玲明明就看到,小姑眼中有一抹淚意……
為何她們母女不能正視彼此、把心打開?難道非要等到生離死別,才會懊悔當初沒好好把握?
「妳別放在心上,她們就是這樣相處的。」章宇倫歎口氣,母親和妹妹的戰爭永無休止,他夾在其中多年,始終看不出誰會先倒下。
「奶奶,我好累喔∼∼」淳淳的聲音響起,因為連續三天以來,從清晨站到深夜,她早已雙腿發軟。
侯雪琴卻不允許軟弱的表現,章家的孩子必須堅忍不拔。「這是妳父親的喪禮,妳一定得撐著,做個好孩子,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