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她,總會為此感到難過,並為自己的缺陷感到自卑而畏縮。然而,隨著年齡漸長,她不再自哀自憐,畢竟人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萎縮,跛行的右腿既是她身體的一部份,她唯一能做的是欣然地接納它,視如自己身體其它部份一樣。這些年,她漸漸學會了讓自己過得快樂。
只不過,母親總會不定時給她帶來一些煩惱與困擾。先是前幾年強迫她出國接受手術,期望她的腿能夠趨近正常;雖然不負所望地,在一次又一次的手術後,原本跛得厲害的右腿確實改善了許多,但終究不能讓她同正常人一般無異。
母親仍然不滿意,繼續為她尋找名醫;可她已經累了,每開刀一次,她便得承受一次身體上與精神上的沉重負荷,說什麼都不願意再接受那樣的折磨。
那是她頭一次違背母親的意旨,態度堅決得無可動搖;於是,母親將目標轉移,開始為她安排一連串的相親活動。
然而,沒有一次成功。
基於門當戶對的要求,所有相親對象皆是同她一樣擁有世人眼中所認為的優越的家世背景:換言之,可說個個都是人中之龍,他們並沒有嫌棄她的腿,但都在見過一次面後,就謝謝再聯絡了。
這對她而言,並沒有帶來什麼困擾:可對母親來說,卻是重大的挫敗。她的三個姊姊皆在適婚年齡順利嫁得如意郎君,唯獨她,今年二十七歲了,還待字閨中,為了她,母親確實耗費了許多心神。
只是……她好想告訴母親,別再這樣處心積慮幫她安排一切了,她的人生她自己過,她可以活得很好的,只要她肯正視自己的女兒和其它一般人並無不同。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一徑地低著頭,渾然不覺有人正開口問她話,直到一聲輕喊伴隨一記腿上的擰痛,才將她飄浮的心思拉了回來。
「靜桐,妳在發什麼呆呀,士豪在問妳話呢!」一派雍容高貴的沈母語帶輕責地柔聲道,一雙修飾完好的眼眸卻凌厲地瞪了女兒一眼,而後轉眸朝向對方綻開一抹微笑,歉聲道:
「真不好意思,我這小女兒個性比較內向害羞,讓你們笑話了。」
「哪裡哪裡。現在像靜桐這麼乖巧單純的女孩子不多了。」對方家長也很客氣的響應。「土豪,你再把剛剛的問題說一次吧。」
輕點了下頭,男子很有禮貌地重複道:「沈小姐,聽說妳是自日本留學回來的?請問妳主要攻讀哪一方面?」
沈靜桐抬頭看了他一眼,淡垂眼睫道:
「我沒有特別攻讀的科目,念的是日本的新娘學校。你應該聽說過,就是那種學習如何當一個好妻子的新娘養成學校。」事實上,她念的是家政才藝學校,手巧的她擅長手工技藝,含括拼布,織品、押花與捏陶,是興趣也是寄托,但她不想向對方多作解說。
男子聽了微微皺眉。自歐美返國的他,似乎並不認同這樣的教育。
「我的人生目標是嫁個門當戶對的好老公,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除了學習如何當一個好妻子以外,我對其它事情都沒什麼興趣。」善於察言觀色的她,一眼便看出對方的心裡反應,乘機接續道。
男子眉間的皺褶更深了。「沈小姐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既封閉又乏味嗎?」態度雖仍是彬彬有禮,語氣裡卻透著那麼一絲不以為然。
沈靜桐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沈母忙道:「哎呀!士豪,你誤會我們家靜桐的意思了!她只是認為既然要走人家庭,就該專心做一個好妻子。事實上,她很熱心公益,一有時間就到她父親成立的慈善基金會裡幫忙呢!」
「哦?沈小姐都做些什麼呢?」男子稍稍有了點興趣。
「她呀,常常到教養院裡探視院童,除了幫忙照顧,還帶他們讀書習字,院裡每個孩子都很喜歡她呢!」沈母很快地又替女兒回答。
「沈小姐真是個有愛心的好女孩啊。」對方的母親聽了,頻頻點頭讚美。
正當氣氛好不容易熱絡了些,席問卻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那只是無聊用來打發時間的。」聲音雖小,可在座之人都聽到了,大家的目光齊望向沈靜桐,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尷尬的靜寂。
沈母不敢相信地瞪著女兒,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一片靜默中,沈靜桐淡垂著眼站起身來。
「很抱歉,我必須去一趟洗手間。」假裝沒看到母親朝她瞪眼的表情,她有些蹣跚地轉身離席,拖著微跛的右腿,一拐一拐地走出包廂。
她的背後,男子的目光緊緊跟隨;在看清她走路的樣子後,心裡已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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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桐刻意在女廁裡蘑菇了好半晌,
等她姍姍走回包廂時,已經不見男方的人馬,迎接她的是臉色凝重的雙親。
雖已多少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她心裡仍覺得有些歉疚不安。
「爸,媽……」輕輕地喚了聲,卻是不敢抬眼直視母親。想必這樣的結果一定讓她感到十分氣惱、挫敗,等會兒挨一頓罵是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一聽到她的聲音,沈母立即抬頭怒瞪著她,開口即罵道:
「妳到底在搞什麼鬼呀?!我說的話妳全當成耳邊風啊?!妳是存心讓妳自己、也讓我和妳爸爸難堪的嗎?」
「我沒有……」她小小聲地響應,態度溫馴,語氣卻是無奈的。
「還說沒有!」沈母怒斥了聲。「先是隨便亂講話,跟著還故意在對方面前走動,妳是怕人家不知道妳的腿有問題呀?!弄得我跟妳爸爸都沒面子。我實在不懂妳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枉費我跟妳爸爸這麼處心積慮幫妳找對象!」
沈靜桐咬了咬唇,垂眼道:「媽,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我的腿跟正常人不一樣是事實,既然雙方交往以結婚為前提,那麼,讓他看到我真實的樣子有什麼不對?」她的語調輕柔,溫溫地述說著自己的看法,神情非常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