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童舒那將頭靠在童大夫的肩上。
「你覺得月亮美嗎?」
「當然。」
「你知不知道我好討厭被人家叫半月?」
「阿爹知道。」
「可是阿久說,月亮本來就有陰影,有陰影的月亮也很美,誰會想去計較它的陰影呢?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
童大夫眼睛濕了,他眨眨眼。
「是嗎?這個阿久嘴也滿甜的,你因為這樣喜歡他?」
「才不是!他的嘴才不甜,他根本沒有說過什麼好聽的話。」童舒那嘟著嘴。阿久是她見過講話最直、也最會拒絕別人的人。
「可你偏偏喜歡他!」童大夫呵呵地笑。這個阿久,也並不是那麼不識貨嘛!
「阿爹,你可別告訴他喔,我臉皮很薄的。」童舒那謹慎地警告童大夫。她曾經覺得喜歡他的念頭是想也不能,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可現在她覺得喜歡就喜歡吧,這哪是自己能控制的,只要不讓他知道就好了。
「傻丫頭,他會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覺得他不知道。」阿久不是一個很用心過活的人,自然也不會很用心的去觀察別人、體會別人的心情。
「哪有可能!」那個阿久說自己挺知情識趣的不是嗎?不然,他說那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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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久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老頭蹲在地上用很嚴肅的神情俯視著他,好眼熟呀!這老頭兒是誰啊?
「你總算醒了。」老頭兒的口氣頗有不滿。「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
他究竟在說什麼啊?
「童大夫?」他想起來他是誰了。
「你睡糊塗了嗎?」
「沒有……」
「那好,你快起來,跟我到書房。」童大夫說完就自行離去。
他爬起來,楞楞地尾隨童大夫來到他看診處內側所連接的書房。
童大夫把珍藏的《素問》、《靈樞》、《難經》、《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傷寒雜病論》……等等醫書慎重地搬到桌上,然後指著這些醫書對他說:「雖然晚了一點,但你可從今天開始熟讀這些書。」
「我為什麼要?」
「讀遍這些醫書,我才能教你針刺、灸烙、溫熨、藥摩、坐藥、洗浴、潤導、浸足、灌耳、吹耳……這些具體的療法啊!」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童大夫瞪大雙眼看著他。多少人捧著重金,或跪或求,就是希望他能將一身精湛的醫術授與他們,他可是從來不屑一顧,現在這個阿久是怎麼搞的?他不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要將醫術傳給他嗎?
他捻著鬍鬚,得意一笑。
「傻孩子,我是要將畢生絕學都傳給你啊!」為了他的寶貝女兒,他對他可夠慈祥、無保留了吧?
阿久往後看了一下,不確定那一聲傻孩子是在叫他,可是附近又沒有別人,於是他說:「我想你是誤會我了。」
「不不不,我很看好你的,這些書冊裡的內容,平常人雖然不是很容易理解,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相當的難,可是我會傾囊相授,只要你好好努力,要成為一代名醫也不是夢想。」
「可是我又不想學。」
「你說什麼?」童大夫跳起來,他不敢相信他剛剛聽到的話!
「我又不想學。」他又重複說一遍。對於這些刻寫在竹簡、羊皮、還有一些泛黃到蠹蟲都不想理的紙上的東西,他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不想學?」童大夫用力吸了好幾口氣,才有辦法開口道:「阿久,我想問你一些也許你會感到羞恥的問題,不過請你務必要回答我。」
「我不知道什麼是羞恥。」
好,很好!
「請問你師拜何人?去私塾上過幾年課?」
「失敗?不可能的事!我不知道私塾是什麼。」
「請問你今年貴庚?」
「貴庚是什麼?」
「幾歲?」童大夫面無表情,只是聲音聽起來彷彿即將斷裂的弦。
「我不記得。」
好……幾歲都不記得……
「做過什麼工作?」
「沒有──」他想了一下,又說:「睡覺算不算?」
「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飽食終日難矣哉?」
「不知道。」
忍耐!童大夫對自己說,再一題,再問一題就好!
「知不知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兩句詩出何人?」
「一個撞壞頭腦,影響視力的人。」
「你沒聽過李白?」童大夫真怒了!
「李白?」
「對!李白。你告訴我他是誰?」
阿久覺得這個童大夫真會強人所難,地球上的人那麼多,他卻非得要問他其中一個人是誰,有夠無理取鬧!可是他若不回答他,他又好像很不甘心。
「喔,李白,很久沒見過他了,他是你的老朋友?」這回答總沒錯吧?
啪的一聲,童大夫的理智斷掉了。
他極度沮喪地跌坐在椅子上,極度沮喪地苦著一張臉說:「原來你是個白癡!」
阿久又回頭看了一下,同樣不確定那一聲白癡是在說他。
「我才不是!」再次確定四下無人後,他說。
「小孩子都知道李白。」
「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豈不更糟?」他還想傳他醫術呢。
「茫茫人海,總會有幾個人,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他見童大夫沮喪得快哭出來的樣子,只好勉為其難地安慰他。看來,這個李白是個大人物,連小孩子都認識他。「你別傷心,如果你覺得認識他很重要的話,改天我上街一定會問人家他在哪裡。」
「你幹嘛安慰我!我是為你傷心、為你難過。就算你有機會上街也千萬別問人家,省得人家笑話你。」
「為什麼?」
「李白已經作古了,作古你懂不懂?」童大夫毫無意外地看著阿久搖頭……「就是死了!死了的人你去哪裡找他?陰曹地府?嗄?」
「那也不一定見不到,如果你真那麼想見他,我可以幫你安排一下。」阿久有點勉強地說。陰曹地府……他不是太想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