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眼睛。「騙人!」
「是真的。」他非常愉快地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齒。「我可以告訴妳,櫃檯後面左邊數來第三顆白水晶球其實是鉛玻璃;櫥窗裡的珊瑚染過色:前兩天妳賣掉的那條玉墜填過膠,根本不用那麼貴……新羽,妳還想聽我繼續說下去嗎?」
她皺眉頭。「這間店裡,到底有多少假貨?」
他笑。「沒有妳想像的多,也沒有妳想像的少。」
「這樣做……很過分,」她很不高興。「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是沒有職業道德,如果妳要這麼說的話。」他承認。「池姐從來沒有說過自己賣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品。她把最好的和最壞的都放在一起,顧客自己必須決定『他要的』是什麼。在這裡,一個人可以只用一百塊,買到一顆上好的玻璃種翡翠珠子,也可能花了好幾千塊,只買回了一堆虛榮的贗品。」他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正的價值,只取決在人的心裡。『曉夢軒』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可是,這對客人來說,一點也不公平。不是每個人都跟你們一樣,能夠分辨真假的。」
「那麼,妳就改變它吧。」他笑。「妳現在是這裡的主人了,不是嗎?」
她白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分不出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所以,在我告訴妳這件事之前,妳不也正作著美麗的好夢嗎?」他的笑容更深。「那麼真的、假的,又有那麼重要?」
「歪理!」她還是覺得不高興,但是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上伸出援手。他似乎對姑姑這個「小遊戲」還挺欣賞的,否則早就告訴她這件事了。
抿抿嘴,她決定晚點再來解決這個問題。「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如果姑姑已經把『羽化』賣掉了,那你為什麼又說自己欠了姑姑一份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沒有應聲。
她覺得臉有點熱。「幹嘛不說話?」
他笑,慢吞吞地拉長聲調:「喔……這個,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她別開視線。「不說拉倒。」
「欸,新羽,妳總得讓我保持一點神秘感啊。」
他已經夠神秘的了。她低聲嘀咕,然後抬高聲音問:「對了,你剛剛說的『羽化』長什麼樣子?」
「波羅的海綠珀,大概七公分見方。」
「綠珀?」她知道綠珀好像比較稀有,但是他剛剛透露的高價,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只是這樣嗎?綠珀這麼值錢?」
他笑著搖頭。「當然不是,『羽化』是蟲珀,裡面藏著一個蛹的化石。」
她眨眨眼睛。「蛹的化石?所以,才叫做『羽化』嗎?」
他點頭。「妳有印象嗎?」
她遲疑一下,搖頭。「沒有,我沒看過你說的那種綠色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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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在簡新羽的手裡。他一直追逐的蝴蝶,再次失去了蹤跡。
但是這次,他卻沒有感覺到特別的失望。或許,是因為時間已經經過太久了。
對於「羽化」的執著,曾經是燃燒在他胸口的火焰。
一方面,是因為客戶的委託,而身為一個珠寶鑒定師,他也想要親眼目睹這顆罕見的高價琥珀,看看它是否和檔案裡的照片一樣迷人。
另一方面,剛剛和前妻分手,又因為婚變,和父母關係變得緊張的他,也需要另外一個忙碌的理由。
原本只是一個很尋常的委託,但是追到「曉夢軒」,「羽化」卻消失了,至少池金玥是這樣告訴他的。
是轉手賣出?或是贈予他人?「曉夢軒」的主人不願意作任何的證實,只是堅定地表明:「羽化」,已經不在她的手中。
因為得不到答案,執著,變成一種著魔。連原委託人都已經放棄,他卻還是不停地回到「曉夢軒」,試圖找出一點可疑的蛛絲馬跡。
他曾經這麼深信:池金玥必定還保留著「羽化」,只是不肯承認。
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願意將那顆據說在陽光照射下,會閃耀出奇特綠色光芒的魅惑寶石割愛給別人。
但是,這個假設卻始終沒有獲得足以左證的證據。「羽化」像是在經過千萬年的沉睡後,終於蛻變成七彩蝴蝶,悄悄飛入久違的晴空中消失。
慢慢地,就和某些人一樣,「曉夢軒」成了他另外一個家……那幾年當中,唯一的家。
他終於發現,燃燒在他胸口的,不是執著,不是著魔,他只是藉著這個注定沒有結果的追尋,進行自我的放逐;還有,報復……用虛擲自己的生命,報復那些利用、背叛了他的人。
「不去『瞭解』,就作下『期待』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背叛。最先背叛的人,其實是你自己。你選擇了輕鬆的路,自己放棄決定的權利。」池金玥這樣告訴他。「小胡,自己的人生,還是必須依靠自己的眼睛去確定。盲目地依賴,然後甚至因為這樣去責怪別人,都是無濟於事。信任,不是這麼廉價的東西。」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曉夢軒,池姐教會了他這個太過年少得志,以致目空一切的珠寶鑒定師,如何去辨別鑒定所謂「真實」的虛偽,還有隱藏在虛假當中的真實。
而真實……藏在簡新羽心裡的真實是什麼?
從一開始,那個蒼白的女孩,就明顯地在逃避著些什麼。連農曆年都沒有回台中去……她會來到「曉夢軒」,絕對不只是為了來接收遺產這麼單純的理由。
看著燃燒在她眼中那股冰冷的火焰,他彷彿看見來到「曉夢軒」之前的自己。
他沒有辦法放手,沒有辦法視而不見。
又或者,他更應該問的是:藏在自己心裡的真實是什麼?他……真的只是因為「羽化」,因為池姐,才會這麼在意這個漂亮的女孩嗎?
他自嘲地笑,不打算這麼輕率的就替自己的感情作下結論。他錯過一次,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