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要『羽化』,我給妳。」一邊說著,她伸出手,褐色的琥珀在月光下閃耀光芒。「妳放開孟傑!」
她的動作頓住,淡色的瞳孔注視她掌中的寶石,透出奇異的光。「這……就是『羽化』?」
他看著一步步靠近的女主角,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暗示,趁著背後那人失神的瞬間,頭往後一撞,身體往下縮,拔出一直插在腿上的冰鑿,回身,手中的武器順勢射出。
抽氣聲。血花飛濺。一切,回歸沉靜。
唐寶兒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兩人,淡色瞳眸中的神情不知是驚訝,或是痛楚。
月下,美人獨立,淺綠色的衣袖隨著強勁的夜風翻飛。一行血淚,從瞠大的左眼流下。冰鑿直沒入底。
他的驚魂甫定,心跳聲激烈地在耳膜敲打著,沒有感覺到腿上的疼痛,只楞楞看著眼前淒詭的景象。
驀地,唐寶兒扯高嘴角,露出一抹歪曲的微笑,舉步往前直奔。他回過神,抱住還沒有適應事態發展的女孩,往旁邊一滾。
唐寶兒沒有停住,衝過天台邊緣的欄杆,從十八層的高樓頂飛墜而下。
第十章
朗朗晴日,空氣裡還帶著一絲涼意。
他推開門,清朗的藍天放肆地在眼前延展。穿著黑衣的女孩背對著門,在天台的中央抱膝席地而坐,烏黑的短髮被風吹得紛亂,嬌小的身體彷彿被整片晴空包圍在懷中。
他斜靠著門樑,右手輕輕摩挲著下頰,嘴角勾起溫柔的笑,靜靜凝視摯愛的背影。
清明,沒有陰冷的紛紛細雨,溫煦的太陽一直掛在天空中,彷彿要彌補之前的缺席。最後的冷氣團已經離開,冬天終於完全過去。
這一樁連續殺人案,鬧得沸沸揚揚,經過兩、三個星期的喧擾,就像台灣所有的新聞事件,熱潮逐漸隨著時間消退。「曉夢軒」回到原有的平靜,但是偶爾,還是有好奇的客人尋上門來。
張敬德沒有死,目前正在醫院中療養。那把銳利的冰鑿沒有真正傷及腦部,只讓他失去了一隻耳朵的聽力。
至於他涉案的部分--儘管謝雪君死亡的當日,大樓的監視錄像帶確實拍攝到了他和唐寶兒從停車場出入的畫面--根據警方事後的推測,唐寶兒應該是一直在八樓守株待兔,趁夜歸的謝雪君開門時,用鈍器從背後將她擊斃,然後經由樓梯將屍體運上頂樓,完全避開大樓監視器的範圍,因此管理員才會沒有發現異常--但是對於唐寶兒的罪行,張敬德一概否認知情。
不過,法官會不會採信他的說法,尚不可知。
因為這件事,幾個住戶遷出了大樓。連續死了三個人,這棟屋齡不算太舊的大樓,已經被認為是凶宅。
這一陣子,他一直找不到時間跟她詳談,關於他們、關於「羽化」、關於發生的這一切一切。
他想了很多:要如何挽留她、如何解釋自己當時的失態,但是真正看見本人,所有計畫好的台詞,都從他的心中消失。
他不會放開她。這是他唯一確定的事。
「新羽。」
她轉回頭,瞥他一眼,似乎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到『曉夢軒』,鄧哥說妳在這裡。」
「你不會又是爬樓梯上來的吧?受了傷的人,別老是逞強。」
他咧開嘴。「妳會心疼?」
她賞他一記白眼,忍不住笑。「自戀狂。」
他微微笑,站直身軀,慢慢走到她的身邊坐下,跟著望向沒有一絲雲霧的藍天。
「管理員看我可憐,偷偷放我坐電梯上來的。」他頓一下,反問:「妳呢?在這裡做什麼?」
她沒開口,目光流轉。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一塊焦黑,燒盡的紙灰四處飛散,淺灰色的思念,宛如化蝶的魂魄,在涼爽的春風中飄舞,直上天際。
她靜靜地說:「……我上來給雪君姐燒紙錢。」
他伸出手,溫柔拭掉沾在長睫毛上未乾的水珠。
她遲疑一下,將頭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呢喃:「我好想雪君姐。」
「妳找出了兇手,幫謝律師討回了公道。」他知道,這是於事無補的。人死不能復生。他受的傷可以很快復原,但是她心裡的傷口,卻是更深沉的,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慢慢痊癒。
「其實,我好希望……我的猜測都是錯的。」她輕聲開口:「雪君姐不是真的被謀殺,寶兒不可能下這種毒手。即使是那一天,我設下了那個陷阱,我的心裡還是不願意去相信,寶兒就是那個兇手。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妳才不肯把自己的假設告訴任何人?」包括他。
她沉默不語。
歎口氣,他展臂將她擁進懷裡。「別再想這些了,都過去了。」
她凝視著遠方,不自覺地伸手撫摸懸在心口的那方硬石。「……我真的不明白,這不過是一塊琥珀而已。寶兒甚至沒有親眼見過『它』。」
「魔由心生。」他勾起自嘲的笑,靜靜地說:「我們追求的,只是自己心中的幻影,被自己的執著迷惑了耳目,跟東西本身,其實沒有關係。」
「她說我錯了,我不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
他搖頭。「錯的人,是她。妳說的對,這只不過是一塊琥珀而已。」
她陷入沉默,遙遠的目光,不知道在冥想些什麼。
「我一直在想……那個時候,寶兒是真的想要殺我嗎?」
他皺起眉頭。「新羽?」
「她有好多機會可以下手……卻一直讓我拖延時間。」話尾逸去,她低聲補了一句:「我不明白。」
他懷疑地看著她,想到自己身上的傷口,決定不予置評。對他來說,已經死去的唐寶兒不是他眼前關注的問題。「新羽。」
「嗯?」
「妳那個時候說,池姐將『曉夢軒』交給妳,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她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開口:「你知道,因為媽媽的事,我……不太相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