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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清晨露水落了許多在她的衣服頭髮,冷入心底。人是沒有,但她仍不死心,蹲跪在地上撥草扒上,深恐錯過一點蛛絲馬跡,毀了最後的一線希望。

  哈!有了!在鬼屋偏角的水溝旁有剩半截的香煙,還純白似新,沒有風吹日曬雨淋的痕跡,分明才丟棄的,而且是雨洋慣抽的牌子……

  昨晚真的是他,他沒有忘記她,還回來看她了!

  下一步怎麼辦呢?要找他只有到鹹柏處,但鹹柏一定千方百計阻撓,到時不僅見不著雨洋,又會成為另一次尷尬。

  晴鈴在房內絞盡腦汁走來走去,還書仍是唯一的借口,書裡夾紙條呢?不!鹹柏當然會撕掉……她驀地停下來,眼睛盯視旭萱沒有帶走的一盒蠟筆。

  對了!顏色!

  她把蠟筆全部倒出來,挑出其中的最蔚藍,再翻開《零雨集》,在首頁的空白處均勻塗抹,專心一志的,不留一點縫隙,所有海天般的思念、憂愁、期盼、情意都流注在筆下,如果雨洋真心在乎她,又在乎得夠深,無字勝有字,必然懂得。

  等晴鈴換好白色制服已經不早,滿懷希望騎車上路,她半年來沒有這樣撥雲見日的明亮心情了!

  另一邊的雨洋也徹夜心思翻攪,壁虎看了一隻又一隻,直到牆上映出微光。反正不能睡,他一早就到巷尾小樹林抽煙,那晴鈴曾經傷心哭過的地方。

  因為如此,他才看見晴鈴急奔而過的身影,直往鹹柏家。她發現了嗎?

  鹹柏對晴鈴的突然來訪很驚訝,卻也馬上冷靜,往身後一看,慶幸雨洋不在,而且有在軍中一起床行囊被褥就收拾乾淨的好習慣。

  「對不起,打擾范老師了。」晴鈴先想好開場白。「聽說雨洋回來了?」

  「誰說的?」鹹柏清清喉嚨。「呃,他並沒有回來。」

  「雨洋是趙先生的好朋友,趙先生過世,他應該會來祭拜吧?」她說。

  「雨洋東飄西蕩的,我們還無法通知他小趙的死訊呢!」鹹柏說。

  這是晴鈴預料中的否認態度,屋內也沒有太明顯的異狀。但她相信兩顆心之間獨特的靈犀,不露出沮喪的樣子,反而微笑地拿出詩集說。.

  「要見到雨洋似乎比登天還難。范老師說得也對,不如書交給你,有機會就替我還了,也省得我掛這份心。」

  「沒錯!沒錯!」鹹柏也笑了,很快接過詩集。「陳小姐為一本書跑那麼多趟,真的過意不去,早說放在我這裡就好了,不是嗎?」

  「你一定會親手交給他喔?」是一場大賭注,不贏即輸,她需要再保證。

  「一定會!」鹹柏說。

  等晴鈴車子騎到看不見人了,雨洋才踏入後面的廚房。

  「瞧!天下紅雨了,陳小姐留了半年的書竟然不要了!」鹹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陳小姐是聰明人,時間久了畢竟會想通,知道她的醫生還是比你這寫幾首臭詩一身麻煩的臭小子好,你該徹底死心了吧?」

  雨洋帶著木然的表情。不論是有意或無意,詩集在她那裡,他也習慣了,彷彿有一部份的他留在她身邊就永不忘懷。

  那麼,昨夜錐心喚他,今天歸還詩集,又是什麼意思?

  他想拿書,鹹柏先快速翻一遍,怕藏什麼玄機似的,確定安全了,才還給他。

  雨洋一眼就看見那頁蔚藍,以前沒有,只有晴鈴才會畫上去的--

  瞬間,他的臉彷彿面具綻裂般,由痛楚到喜悅,再到矛盾的掙扎,到更紛亂的煎熬,迸出了條條創痕。手掌顫抖地覆住那整片顏色,也彷彿觸及了她,火的熱情和水的溫柔,狂濤捲起衝向五臟六腑,他又有什麼資格接受呢?!

  除了使她的世界變灰變黑之外,他還能給她什麼?

  就因為她如此多情,他才更要無情,希望她一生都快樂。

  忽略她的心意吧!撕去那一頁,把書帶走,永遠消失……

  猛地踉蹌一下,他幾乎以為自己潰擊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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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鈴在門診室忙了一下午,回到辦公桌時發現一個大信封。拆開看,是早上才交給鹹柏的《零雨集》,她慌急地問:

  「這本書是什麼時候送來的?誰送來的?」

  「沒多久前吧!是育幼院常來找妳的張雲朋小弟弟。」隔壁桌的同事說。

  晴鈴衝出衛生所,又衝到塯公圳橋頭,人車往來中,沒有雲朋,也沒有雨洋。

  但他是真的來了,悄悄來看她了,她從不是自作多情呀!

  才送還的詩集,幾小時後又回到她手中,是他,是她,同樣的心,都不捨斬斷這牽繫嗎?那為什麼又不留下,僅給她一個空無的雁天呢?

  人遠去,魂歸還,是輸,是贏,也實在分不清楚了……

  右望塯公圳,源源不止而來,兩岸楊柳濛濛。

  左望塯公圳,淙淙湧流而下,世間煙塵漫漫。

  石橋之上,她將詩集緊緊貼在心口,然後又緩緩翻開那片海天顏色,千回百轉苦心真意的愛情印記呀……

  眼前漸漸模糊不清了,淚水流到書頁的背面,雨洋寫著:

  蔚藍之境

  不屬於黑暗之人

  第六章

  「火車行到伊都,阿末伊都丟,唉唷磅空內。磅空的水伊都,丟丟銅仔伊都,阿末伊都,丟仔伊都滴落來……」

  坐在身旁的阿婆正用無牙的嘴教小孫子唱這首宜蘭民謠〈丟丟銅仔〉。

  瘖啞老聲和清脆童音交織中,火車轟隆隆穿過山洞,短暫的黑暗和嗆鼻的煤煙味過後,一會兒又是青山綠水好空氣。

  台灣北部丘陵雖然海拔不高,但巒脈層疊險峭,鐵道是彎彎曲曲的窄軌,尤其偏遠的採礦小鎮,更是輕簡的柴油車,速度稍快就像要飛落山間溪澗。

  晴鈴扶緊座椅的邊緣,轉頭正要和大哥說話時,發現那一群十來個膚色黧黑並彩紋刺青的男人又瞪視她。

  剛才和阿婆閒聊過,說礦場每年都會到台東地區去召募工人,因為收入比種田、打獵、伐木都好,高山族人一批批前來。他們大概很少看到像晴鈴這樣細白秀氣的都市小姐,眼光一直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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