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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頁

 

  整理了一天的皮箱,晴鈴將今天的小說剪貼好,一併放入。

  接著,坐下來看打掃得很乾淨的臥房,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

  窗外有冬末淺金色的陽光,幾竿香腸曬著,本來準備過年的一團喜氣,全因一張喜帖而凍結。若按原計畫,這喜帖應該是汪陳兩家的,但啟棠自那天離去之後,就借口太忙,連陳家也很少來了。

  陳家父母不疑有它,以為年輕人改變主意,婚禮要延後。結果,精美的粉紅燙金帖子打開,竟是啟棠和一位中部富商千金的文定之喜,大驚失色,亂成一團。

  晴鈴也有些意外。動作未免太快了吧?但她什麼都不敢說,只有保持緘默。

  「小姐,老闆叫妳到書房去。」阿英在門外說。

  四周氣氛極為冷肅,建彬已被急召回來,此刻神情十分凝重。

  喜帖放在大桌上,屋內唯一的暖色,彷彿一顆正在倒數計時的炸彈。

  「我去見過啟棠,他不肯講理由,叫我們自己問晴鈴。」建彬語氣是沮喪的。

  陳長慶轉向女兒,臉紅得像要高血壓,厲聲問:

  「妳這孽女!到底對啟棠說了什麼,人家會把事情做到這麼絕的地步?」

  「我--」要勇敢,事到如今,再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晴鈴小聲說:「我告訴啟棠哥……我已經是范雨洋的人了……不再是……清白之身,不能嫁給他……」

  昭雲倒抽一口大氣,差點昏倒。

  陳長慶則怒急攻心,一個大巴掌就狠狠打過來!他已經忍女兒三個月了,有氣憋到快斷氣,以為能維護她的名節,快快嫁掉了事,沒想到還有這樣臉皮丟盡的齷齪行為,真是令人寒透心了!

  力道極大,晴鈴被打跌到一邊,頭頰熱辣辣地疼,半耳鳴中聽見父親吼:

  「阿雲,去包袱款款,這不肖女愛跟外省仔過豬狗不如的生活,就讓她去!從今起,我們陳家沒這個女兒……聽到沒?還站在那裡幹嘛?我不要再看到她了!」

  鍾滴答滴答響,分秒如年,當皮箱出現在腳旁時,母親搥打她兩下,哭著說:

  「沒良心呀,還真準備要走,我們算白養妳了,二十幾年心血呀!」

  「讓她走,就當是丟到垃圾筒,死了!沒有了!」陳長慶狠狠說。

  晴鈴淚流滿面,實在不願如此傷父母的心……一片水漾模糊中,她提起皮箱往門口走,比想像的沉重。

  陳長慶又說:

  「記住!一旦跨出這家門,所有陳家親戚朋友都不認妳!妳在外面的所有作為,一切和我們無關:就是那外省仔不要妳,妳也不能再回來!」

  晴鈴「咚」地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說:「女兒不孝,女兒對不起你們……」

  在昭雲的低泣下,晴鈴走出這生養她二十五年的家,迎面而來的是薄藍的天空和寒冷的冬風。她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外出了,算是得到自由了嗎?

  唉!不管多用心良苦,終究還是要走向與家庭決裂的方式……

  雖然很難過,雖然選擇的未來為家族所不容,雖然從此要浪跡天涯,但她並不後悔……雨洋是對的,不是急著私奔相守,而是回家稟明心意,熬過這分離的幾個月,能夠親自向父母跪拜告別,遺憾也比較少……

  一條帕子全哭濕了。突然,腳踏車鈴聲當當,是追來的建璋。

  「姊,我送妳到車站。」他眼眶紅紅說。

  危顛顛地出發,後座的晴鈴忍不住交代說:「我很令爸媽失望,你今年一定要好好考大學,考上第一志願,爸媽就會開心了。」

  「妳要去找范大哥嗎?」建璋一個大男孩,也不知該說什麼。

  「嗯,或許以後我會寫信到你的大學,你可以來看我們。」她有了一些笑容。

  到了車站,她給建璋上高中以來就沒有的擁抱,很用力不捨的。

  當公路局車子開到轉角處,還看到弟弟不斷在那兒揮手,喊著「姊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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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新竹出發是下午,晴鈴到台北時已是夜晚,淒澹的燈光照著疲憊的旅人。

  她才穿過出口,遠遠就有人急切呼喚她的名字--是雨洋!

  彷彿他就一直等在那兒,從分開的第一天,就晝夜不捨地等這重逢的一刻。

  她奔到他懷裡,他抱得她好痛好痛,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你怎麼知道……」她激動得語無倫次。

  「妳大哥打電話給妳姨丈,妳姨丈再找到我,說丟了妳,絕不饒我!」他說。

  晴鈴淚又決堤般落下,幾乎淹沒了他,舌唇鹹鹹的淨是她快樂又傷心的味道。

  依偎在島嶼的夜空下,雨洋遞給她一疊詩稿,像交作業的孩子般,等待嘉許。因對她深濃的愛,雁天重生了--第一頁,就有那去年十月未完成詩的後半段:

  晴鈴,情靈

  靜女其姝,雪羽臨風曼妙

  千山萬水行遍,濯我海樣相思

  餘音

  公元一九七二年?南台灣高雄?秋晴的天空一片澄碧。

  由二樓的後窗望出去,連阡接陌谷熟禾落的稻田,土平草軟,幾隻風箏放得老高,其中就有雨洋的,艷紅的一隻大蝴蝶。他可快樂呢!一歲多的歡兒已趴在他背上睡著,他仍不捨收線,那兒有他童年的牽絆與記憶。

  晴鈴將客房的床鋪好,搬出幾個雜箱子,腳上拖鞋一滑,人向前踉蹌,最頂層有東西掉出來。拾起來一看,是《情靈》在報紙連載時的剪貼簿,集結成書出版後就擱置起來了。輕輕摸著那已泛黃的字頁,雨洋說只此一次,為她而作,本質上他仍是詩人,絕不再寫小說。

  僅僅為她而作,沒想到在軍中引起很大的迴響,有不少關於本省和外省戀愛受阻血淚斑斑的信件寄來,說這本書寫出了他們無奈的心聲。

  到台北後,他們公證結婚,又回礦場,應大家要求辦一次熱鬧的喜宴。

  接著春末,生完ど兒旭東的敏貞,還是避不過千防萬防的肺結核侵身。正霄受紹遠之托,上山來請雨洋去打理高雄工廠,讓紹遠能全心留在台北照顧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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