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公務員有什麼前途?跟那樣的人交往,甚至結婚,穎嘉,你是不是頭殼壞了?!」
聽母親接連數落了半小時,穎嘉抖了抖酸澀的腿,手指在耳朵掏了掏,揉向隱隱作疼的太陽穴,嘴唇倔強地抿緊。
眼角的餘光掃瞄到父親以報紙遮在臉上,一副埋頭苦讀研究國家大事的專注模樣,對於母親媲美河東獅的叨念聲音無動於衷。
本來嘛,被罵的人又不是他。
「若不是你阿姨跟我說,你還要瞞多久?你這孩子實在不聽話!又不是沒人要,不是有幾個醫生對你不錯嗎?還有……」
「媽,就是我叫阿姨跟你說的,哪有瞞你。」穎嘉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她阿姨還向她拍胸脯保證,定然會說服母親。
進勳是她從小看到大,兩家的關係原本就不錯,穎嘉的阿姨對他印象很好,向來愛作媒的她自是義不容辭地幫忙。只是,穎嘉母親的難纏程度,顯然超過原先大家所預料的。
「你還有臉說?」黃母的臉色更加陰沉,像是被烏雲籠罩住似的,偶爾還從厚重的雲層中閃現一道道電光。「我是怎麼教你?居然還不害臊地叫你阿姨來探我口風?你以為有她出頭我就會答應了?別想!我的女兒不可以嫁個小小的公務員,就算當不成少奶奶,還有醫生娘可以當啊,怎麼可以作賤自己去嫁……」
「媽,嫁公務員就是作賤自己嗎?別說職業無分貴賤,就算要分貴賤,公務員也不至於被歸為賤業啊。你不要重商輕公,嫌貧愛富……」
「什麼?你說我嫌貧愛富,你以為你媽那麼勢利?我可是為你好啊!」說到後來,黃母的喉頭哽咽,打雷過後自然會下起雨來。
「媽……」
她不理會女兒像是道歉的呼喚,幽極怨極怒極地瞅了穎嘉一眼,隨即呼天搶地地號眺起來,一把搶過黃父遮在臉上的報紙,告起狀來,「老伴,你聽聽你女兒說的是什麼渾話?我這一切還不是為她好,她居然還頂撞我,說我嫌貧愛富,把我當成勢利的人。我這是為誰啊?老伴,你倒是說句話啊!」
有他插嘴的餘地嗎?黃父怔了怔。
「要我說什麼?」
「你聾了啊!」黃母滿心的怨恨無從發洩,遂一古腦地發在老公身上。「你剛才沒聽到你女兒說的話啊?她那樣忤逆我,你還裝作沒聽見!」
面對老婆的橫眉豎目,黃父頓時有理講不清。
「我剛才在看報紙……」
「你是用眼睛看,耳朵可沒塞住!你分明是縱容穎嘉!嗚……我的命好苦,女兒不聽我的話,連老伴都這樣對我,我不要活了……」
「媽……」穎嘉實在看不過去。「你別這麼大聲,吵到阿媽就不好……」
「我就是要把你阿媽吵來,讓她評評理,看她兒子和孫女是怎麼欺負她媳婦的!」
「媽,你別這樣。我都二十八歲了,結婚的事就讓我自己作主吧。」
「呵,你二十八歲了?翅膀長硬可以飛了是嗎?」黃母悲憤地指著女兒,氣得全身發抖。「你就不聽我的話了嗎?」
「媽,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嫁?難道要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嗎?」穎嘉被逼急了,口不擇言了起來。
黃母驚愕地抽噎,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是我不讓你嫁嗎?有那麼多對象可以選,你偏偏要……」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結婚是一輩子的事,總要找個喜歡的人。那些人我都不喜歡嘛。再說,你又還沒有見過進勳,就一味反對,是不是太不公平?」穎嘉試著跟母親講理。
「我不公平……」黃母委屈得眼淚像自來水不要錢般直流。
黃父繼續拿起報紙遮住自己。
「公務員有什麼不好?」她拿了包面紙塞給母親,繼續道:「收入固定,每年又有加薪,按照正常時間上下班,不用交際應酬,不怕他會瞞著我到外頭胡搞嘛。而且進勳不抽煙、不喝酒,媽,這樣的好男人現在要到哪裡找?你說醫生好,可是我每天在醫院跟他們相處,不曉得他們好在哪裡。到外頭開業嘛,如果沒有名氣,病人不可能找上門。留在醫院,薪水也是固定的啊。所以……」
「公務員沒前途……」黃母仍掙扎地道。
「醫生也不見得有前途。那些有『錢』途的醫生,不是有了老婆,就是死了老婆的老男人。媽,你想要女兒嫁那種人嗎?」
「穎嘉,還是有別的……」
「但都不是我喜歡的人。再說你不能一味否定進勳沒前途,現在那些大官,大部分不是從基層公務人員升上來的嗎?況且我不指望進勳飛黃騰達,只要兩夫妻衣食無缺,安安穩穩過一生就好。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就是個肯疼你惜你寵你的丈夫嗎?進勳的優點恰恰好,剛好能滿足我對結婚對象的要求。他肯負責任,也顧家,錯過他,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這樣的好對象了。媽,請你答應吧。」
被女兒的長篇道理轟得耳朵隆隆作響,黃母蹙著薄薄的柳葉眉,納悶著穎嘉的口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儘管心裡還是有一萬個不願意,執著的意念卻不禁被動搖了。
「可是你阿媽一定不答應。」最後抬出黃家的老佛爺,看女兒如何拆招。
「誰說我不答應?」黃家老奶奶手中拄了根龍頭拐——事實上是穎嘉大堂哥從西德帶回來的合金枴杖,十分輕盈——走進起居室。
穎嘉連忙上前攙扶祖母坐下。
「阿母,您都聽見了?」黃母的氣勢迅即弱了下來,恭順地站在老人家身邊。
「嗯。」老奶奶嚴厲地看了媳婦一眼。「你嗓門那麼大,我能不聽見嗎?」
黃母垂下頭不敢應話。
「穎嘉想結婚是好事,做人家父母的,有必要這樣為難嗎?」
「阿母,對方只是個小公務員……」黃母小聲地應道。
「阿雀都跟我說了。」老奶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