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橫豎都是死,所以媽媽拿我廢物利用,是吧?」她語氣冷得像冰,眼神卻是淒楚。
「也許她是想救你!」他努力地嘗試安慰她,「雖然是邪術,卻是讓你活下來的唯一辦法,她讓你的身體保留一口氣,而沒有殺死你,就是最好的證明——」
「別再說了。」她幽然淡笑,疲憊地闔上眼,「什麼都好,爸爸是害死人,還是被人害死?媽媽是想保住我,還是將我當成復仇的工具?什麼都可以,我不想去回憶,也不在乎了。」心已變得空空蕩蕩,極度空虛之中,沒有恨也沒有愛,徒留一片絕望的空白……
逐漸潰散的意識突地被什麼強行打入,朦朧中明白是他,她勉強睜眼,果然看見一條繡滿咒文的金帶環繞著自己,一端握在他手中。
「既然不在乎了,就徹底忘記,重新開始。」待她逐漸穩定,他才抽回金帶,放回抽屜裡,堅定道:「你不是這麼輕易放棄的人。」
連死,也不讓她自主嗎?
她有些氣惱,「為什麼救我?既然你的老師說我是惡靈,為什麼不讓我這個惡靈死掉——」
「你不是惡靈!」他微慍,「南宮老師認為騷擾生人的靈魂便是惡靈,但我不認同這個說法,同樣都是人,只有活著與死去的分別,何況活人常常做出比亡魂更殘忍的行為,不管有沒有軀殼,迷惘受苦的靈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當然不是惡靈。」
他憐惜地撫著她蒼白的容顏,指尖隱約感受到涼意,沒有真實的觸感。「你只是個渴望被愛、渴望得連自己的命都能拿來犧牲的傻女孩。」
酸意染上她鼻頭,竄人心底,魂魄跟陶俑一樣無法流淚,但心底的淚已氾濫成災。「你會後悔的……」
「如果放手不救你,我才真的會後悔。」他眸底漾著溫柔與心疼。她的父母究竟有多冷落她,讓她連生命都甘願捨棄,只求他們付出一點應有的關愛?
這個極度寂寞的靈魂,他……撫慰得了嗎?真怕自己給得再多,也填補不了她千瘡百孔的心啊。
「還是先過去那家店,回來再收拾吧。我幫你做個安魂的咒語再出門。」
他取過一瓶植物香粉,倒了一小撮在掌心,念了幾句咒文,啟唇輕吹,揚起一陣粉色薄霧,而後俯身向她,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她微微一顫,從他唇接觸的地方,彷彿有道熱流注入身子,她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麼……吻……」剛才他碰觸她,她毫無感覺,為何此刻……是咒語的關係嗎?
「這是南宮老師做咒語的方式,效果很好。」瞧她異樣的眼神,顯然想偏了,可惜這真的純粹是咒語的步驟。他推開門,「走吧。」
只是咒語?她微感失望,穿透玻璃門,隨他走出外頭的街道。
是她胡思亂想嗎?他看她的眼神仍像從前那樣溫柔,更添了幾分疼惜,她以為他……對她是有一點感覺的,或者,僅是同情她的遭遇?
即使成了鬼魂,想碰觸他、保護他的情感依舊在,渴望得讓她心頭發疼,但他是怎麼想的?
那雙溫潤的眼眸,其中的柔軟情緒會不會是她的幻想?這不過是他的溫柔本性,對任何受苦的人都是如此?
「這裡是澧松道。」姬秀和介紹著巷道,兩旁行道樹上懸著一盞一盞柔和的燈光,有幾隻貓兒隨意漫步。「整條巷子都是屬於南宮老師的,這兒有很多店家,佟大哥的店也在這裡。我們要去的是前幾天新開的『密對店』,那是某些異界的人開的,店家不收一般的貨幣,都是以物易物,專門給術師們交換一些法術道具,以前只開在特定的地點,最近改變經營方式,南宮老師就邀他們過來開店……」
見她有些心不在焉,他柔聲問:「怎麼了?」
「如果……我真的變成兔子,怎麼辦?」
他一呆,思索片刻,「我家裡有很多紅蘿蔔——」
「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啊。」以一個極不穩定的靈體而言,她的精神還算不錯。他收斂淺笑,正色道:「我會養你,把你帶回家,晚上可以抱著你睡。」
「但人和兔子是……不一樣的。」她不要被當成寵物豢養,況且,人和動物……怎能相戀?
「我不是說了嗎?軀體是次要,內在的靈魂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會因為你變成兔子就捨棄你啊。」
「可是,兔子壽命不長、不會說話,也不能生小孩……」她在說什麼啊?!
見他愕然,她窘迫地轉開頭,咬牙道:「兔子有什麼用?你遲早會去找別的女孩,把我丟下不顧!與其到時被你丟掉,我寧願永遠找不到寄附的身體!」
上一刻還以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卻成了一道隨時可能消失的幽魂,任性的語氣之下,其實是不知何去何從的惶恐啊。
「我保證絕不丟掉你,好嗎?」他走到她面前,耐心地凝視她賭氣撇開的臉蛋,「何況,我的床不大,多隻兔子還可以,但絕對容不下第三個人,你明白嗎?」
她心跳瞬間停了,跟著又狂跳起來。他說的……是她想的那樣嗎?
那雙溫柔的眼眸彷彿穿透她的靈魂,無聲地烙下他的承諾,讓她心臟劇跳起來,熱氣襲上雙頰,在他柔得醉人的凝睇下,只能點頭。
死後的魂魄,還會保有這麼強烈的知覺嗎?像是她還活著似的,口乾舌燥,心跳快得好似要跳出口中,有些羞澀,更多的是喜悅……這就是心動的感覺嗎?或者該說是——兩情相悅?
見他滿意地頷首,轉身欲走,她結巴道:「那……如果我變成男人呢?」
姬秀和踉蹌了下,苦笑道:「兔子我都不在意了,當人不是更好嗎?」她心裡到底還裝了多少不安和煩惱,讓以往乾脆俐落的性子變得如此躊躇?
「可是,男人和男人……不是很奇怪嗎?」她不排斥男同志,但自己變成男同志又是另一回事了。腦袋裡亂成一團,她喃喃道:「能當人當然比較好,可是,我不能想像我變成男人,和你——」話沒說完,他的唇已貼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