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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什麼?!」各路好漢重喝。「他可以持續做那麼久?他是吃威而剛還是大丸子,用哪個牌子的長效電他?!」

  「他剛點了什麼東西喝?我也要點那種的!.」

  媽的……無言以對。

  麗心在盥洗室慘遭郎格非處以極刑,自己主動吐得天翻地覆不說,還被他的長指伸進喉嚨裡被迫繳械,將所有吃喝入腹的東西統統原裝出口。直到把她搾乾,他才釋放人質,買單走人。

  「你不用載我。」她急急客套。「我自己坐公車回家就可以──」

  「少囉唆。」

  她虛脫地癱在他的豪華休旅車內,目前沒力揭竿起義,只能隨他冷冽囂張。

  將近十一點的台北小週末,彷彿不夜城,與全世界國際都會無時差地同步繁華著。龐大的塞車車陣,如同壯麗的停車場,壅塞車燈將各主要大道化為條條銀河,在幽黑的夜色中打翻了一地星光閃爍。這是地上星空,反映宇宙的海市蜃樓。

  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接近夢境過。他就坐在她旁邊開車,寬敞的車內就是他們的兩人世界。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方纔的調酒未退,還是他的氣息令她醉。

  他為什麼喜歡子瑜,不可以改成喜歡她嗎?子瑜有什麼是她沒有的?他不能變心嗎?

  「你以前跟子瑜同在一家廣告公司,很熟喔?」廢話……

  沒人理她。

  「她看起來好時髦喔。我有一陣子也想留長頭髮,然後燙成她那樣很自然的大波滾,輕飄飄的,好有女人味。可是美發師說我頭髮太細太軟,燙起來會塌塌扁扁,像落湯雞。」

  人長得衰,連美發師都會欺負你。

  「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更有型,可是啊……」什麼才是他喜歡的型呢?「你有什麼建議嗎?」

  顯然沒有。

  「像你跟子瑜都很有自己的味道,是因為在廣告公司做事的關係嗎?我以前也很嚮往進廣告公司,感覺起來很有品味又很前衛,做的都是一些很厲害的CASE……」

  「我不想跟你談那個。」

  突然一聲沉重悶響,車內驟然密閉的壓力令她一楞。呆眼眨巴數回,才理解到,他摔門下車了。

  可是現在車子正擠在燈海璀璨的車陣中,若是車陣開始動了,誰來開車?

  猛然一陣喇叭狂響,嚇得她雞飛狗跳。

  完蛋!車陣開始移動,可是他們這台還卡在當中!

  喇叭聲一輛接一輛地迅速蔓延,煩躁漸起,連相反車道的車都冷冷地睥睨,無聊地看戲。

  叭聲四起,揚為一片嘈雜聲浪,洶湧來襲,穿透厚實的休旅車車體,隱約而恐嚇性地逼困小人兒。她又不知道車要怎麼開,叭她有什麼用?

  郎格非呢?人跑哪裡去了,為什麼突然丟下她?他如果不喜歡她東串西串,大可直接叫她閉嘴,為什麼就這樣走人?

  狹窄的熱鬧夜市,壅塞馬路,就只有她這台車前頭有條空曠車道,與前後左右擠滿的車輛形成對比,大剌剌地堵在路上耍惡霸。

  喇叭聲漸趨暴躁,幾乎動亂。

  怎麼辦?她要睬什麼或拉什麼,車子才會往前進?

  對了,打手機叫他回來!可是她一拿出手機,突然發現她並不曉得他的號碼,也發現他的手機正掛在車上……

  「X他X的X!你車子擋中間幹嘛?不往前就滾到一邊去!」

  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拜託請不要吼她!

  她倏地快手摀住耳朵,開始大聲高唱「奇異恩典」,唱的速度反常地快,重梭不斷,荒腔走板。她急急閉緊眼睛,不要看旁邊車陣迎來或擦過的指責,專心地扯嗓鬼叫。

  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道樣?

  窗外一陣不客氣的叩聲狂響,嚇得她埋頭尖嚷,嘶吼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直到一隻巨掌霍然抓下她捂耳的手──

  「你在幹嘛?」

  他回來了!「你跑到哪裡去?!」她激憤到幾近泣訴。

  「買煙。」

  大爺他吊兒郎當地叼著未點火的香煙,悠遊前駛,滑行到另一段塞滯的長龍車陣中,優雅自得。

  「幹嘛一頭冷汗,你暈車啊?」

  「有點……」

  「要吐記得講一聲,」他問也不問她一句就逕自點煙。「別吐在我車裡。」

  「我要下車,自己回去。」

  「開車門時小心一點。」

  她這一開,才發覺外頭被公車車體擋住,只開得了一條縫隙。

  不得已,她只得忍唇負重地坐回去,一肚子委屈。

  看吧,這就是太快對他恢復好感的下場。她都已經吃了多少次虧,卻總是學不乖。

  她不討厭他的惡劣,她討厭的是自己。超超超討厭的……

  他甩都不普甩她,一直逕自遙望車陣燈海,雙眸微瞇,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酣然吐霧,嗆得小人兒七葷八素。

  「你不能等下、下車咳咳、再抽嗎?」

  「我以前也裸泳過。」

  他在講什麼跟什麼,幹嘛對那個古老的胡說八道這麼念念不忘?「我是說你這個煙味太濃……」

  「在希臘附近。那裡海色很重,太陽很赤裸,毫不遮掩地把人曬到全身發痛。除非是從小長在那裡的人,否則幾乎無法長期在那種烈日下睜眼。我那時沒戴墨鏡,幾天下來,眼前一片白茫茫,曬到雙眼昏花。」

  她怔住。

  希臘。像是一個只存在於地圖上與照片中的國度,與她的世界相隔太遠,他卻正從遙遠的彼岸來,呢喃遠方的不可思議。

  「在那裡裸泳的感覺很神秘。我常常潛到海面下,看陽光穿透下來的幻影,像詩多掉進海裡的彩虹碎片。伸手去抓的話,它就會變成光,烙在手臂上,非常漂亮。」

  海面下的深邃,是一種幻境;海面上的灼熱,又是一種光景。

  天很藍,藍到過度純粹,容不進其它顏色的存在,只有雪白的粉牆彌補無雲的缺憾,反射著烈日,與天空各自佔領各自的區塊,沒有妥協的餘地。

  天太藍,藍到海已不像海,陰鬱地埋藏英雄夢想與神話。他就潛游在那裡,捕捉海中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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