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發覺到,或許這一齣戲,全是馮羽桑一個人自導自演的,而他,只是劇中的一個角色罷了。思及此,他握緊的拳頭,重重地往方向盤上捶去。駕駛座旁的芃芃睡得很熟,他看著芃芃覆蓋在眼上如扇般的長睫毛,高挺卻又不至於太高的鼻子,和粉紅色的小嘴巴;這一刻,他矛盾了。
他該愛她嗎?儘管她身上有一半是他的血統,但也有另一半是馮羽桑的血統啊!況且,只憑一雙藍眼,和巴箴不明白的承認,她真的是他的女兒嗎?
不,他不該相信別人的,四年前馮羽桑就教過他的不是嗎?對於芃芃的身世,他可能只有醫生可以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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芃芃並沒有跟著羅奇失蹤!當羅奇抱著芃芃出現時,馮羽桑懸在心頭上的一顆大石頭總算得以放下。她懊惱而內疚地望著芃芃,芃芃一雙美麗的大眼轉了轉,卻沒有向馮羽桑走去。馮羽桑轉過身,淚悄悄滑下。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地生下芃芃,又對她呵護地無微不至;但是羅奇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完全佔據了芃芃的人和心。她不該怪芃芃,儘管芃芃比一般的同齡小孩聰明,但她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啊!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小孩子一向都是如此單純的不是嗎?但她也不能怪羅奇呀,他是芃芃的父親,他應該對芃芃好的。最後,錯的人仍然是她。她不該在有了芃芃之後離開羅奇,並冒險地生下她;或者,在她生下芃芃後,她就該躲到一個羅奇絕對找不到她的地方才對。
她的衣擺動了動,顯然是有人在拉扯,這是芃芃的習慣動作,藉著拉人衣角來吸引人的注意,而不願像其他小孩,以說話或其他聲音來引起大人的注意,她的芃芃是特別的。
她回頭,蹲下身摟著芃芃,嘴裡一直反覆地低喃著「對不起」。芃芃懂的,她明白馮羽桑還是很愛她的。
始終沉默的羅奇在一旁情緒複雜地看著馮羽桑的每一個動作、表情。曾經,她是他所愛的東方女孩,他還曾送她一個精緻鑲鑽的十字架項鏈,是他們羅勃茲家祖傳的避邪之物;他也曾不小心地看到馮羽桑左額上的疤,但馮羽桑不願說明且極力隱藏,他吻著那道細長的疤,說要用他的吻來抹去那道疤。然而,就在巴箴的危言聳聽下,他好不容易才找齊了十九種顏色的玫瑰,就在他興高采烈地把十九朵玫瑰拿到馮羽桑的住處時,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他待在那屋子裡整整有三天之久,然後,他把那依舊盛開的十九朵玫瑰燒成灰燼。從此,他不再相信關於玫瑰的傳說,也不再相信愛情。
他承認當他再次遇見她時,心裡的激動遠遠超過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不願承認那是因為他對她的愛已經太深的緣故,他自欺欺人地以為對她的愛已經隨著那十九朵玫瑰化成灰燼了。只是,她始終在他心裡,始終擁有著他全部的愛,但,誰知道?連他也不知道啊!
他仍然在觀察著馮羽桑改變了多少?至少,他發現馮羽桑變成熟了,或許是因為芃芃,讓她不得不成熟。當醫生告訴他芃芃的基因、血型完全與他相同時,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與馮羽桑的完全結合,創造了獨一無二的芃芃,這一刻,他覺得他們三個人是一體的。
他驚訝地發現到,他雖然理直氣壯地告訴馮羽桑,為了芃芃的健全人格發展,他們必須結婚。但是,除了芃芃的因素之外,他竟有些憧憬與期待他與馮羽桑的婚禮。
或者,他們之間存在著未解開的誤會,馮羽桑才會不告而別。不管如何,他必須平心靜氣地與馮羽桑溝通,就算是為了芃芃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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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的一角,擺了張白色的桌子,及兩張白色的半圓椅,襯托著綠色草皮,白與綠的搭配,簡單而清幽。在澳洲,馮羽桑的住處,曾有過這樣的裝設。回到台灣後,她仍然喜歡那種感覺,便又佈置了和澳洲一模一樣的裝設。
馮羽桑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兩手的手臂靠在椅背上,眼光飄向遠處,沒有定點。
羅奇循著她的眼神望去,又收回視線,等著她把眼光落在他的眼上,但她似乎不肯。他一邊看她,一邊思索著該作怎樣的開場白。最後,他以拍打桌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這一招馬上見效,他捕捉住馮羽桑不解的眼神,卻有些尷尬。
「沒事,我打蚊子。」他作勢把手一揮,表示「蚊子」已經被他撣掉了。
她不置可否地撥了撥額前的瀏海,覺得不妥,又趕緊收手。他知道她一定是怕那道疤被他看到。那道疤,到底是怎麼來的?他不是沒有問過,但是她不願回答,不過從她的神情他知道,她心裡的痛很深、很深。
他不是沒想過,她那道疤可能是為了某個男孩留下的,只是,他不願相信罷了。
「馮羽桑,我最後一次問你,芃芃是不是我跟你的女兒?」他的表情極認真,「我要聽實話。」
儘管他已經明確地知道答案,但不知為何,就是很想聽到她親口承認,彷彿她的承認,比醫生、巴箴,任何人都來得真實。
她的兩道細眉因內心掙扎不已而皺起,她已經完全沒了主意,既然,他要聽實話,那就告訴他吧!反正都豁出去了,誰怕誰,烏龜怕鐵鎚。
「是!」她答得倒也乾脆。
他發現此刻自己比聽到醫生宣佈時還要興奮,但他也僅僅只是讓嘴角要動不動地揚了揚,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是嘴巴抽筋呢!
「但是我絕對不會因為如此而跟你結婚。」她死也不肯妥協。
他的臉慢慢地僵硬,最後和石頭一樣。「這由不得你。」他很不客氣地回答她。「誰叫你要生下芃芃。」
她回瞪著他,眼神像是在告訴他:你的回答很幼稚!但是她也好不到哪兒去。「肚子是我的,要生不生干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