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豬朋狗友也不能填充寂寞的深坑。
新菊覺得劉愛湄也有可憐的地方。
不過,這些同情心還是留著給自己吧。
這時,只聽見劉愛湄問:「你呢,你家境怎樣?」
新菊低下頭。
「喂,不是你的錯。」
新菊答:「我生父離開我們母女已有十多年。」
「呵。」劉愛湄很同情她。
「家母患病,長久不愈,家裡一窮二白,我也已經停學。」
「哎呀,沒想到你這麼慘,像苦情戲中角色一般。」
新菊反而笑出來。
「所以你才去偷東西?」
新菊點點頭。
「 你有沒有想過找工作?」
新菊答:「經濟世道差,不好找工作,我沒有學歷,唯一可以做的工作只有到人肉市場。」
劉愛湄掩住了嘴。
新菊又低下頭。
她覺得她的頭顱越來越重,她的頸項已不勝負荷。
「你很可憐。」
新菊不出聲。
「我們同病相憐。」
新菊歎口氣,「哪裡,你比我好多了,你父母雖然不見人,卻在經濟上盡量滿足你。」
「刻畫司,我仍然落在拘留所裡。」
她倆捧著頭,說不出話來。
這時,拘留所大門打開,有人進來。
「劉愛湄,你的律師來了。」
只見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走近。
「愛湄,是我,尤律師。」
愛湄很不高興,「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尤律師說:「我已經睡覺,需要更衣。」
愛湄說:「老規矩,明日早上九時,你來保我出去。」
「愛湄,你這脾氣要改一改,我不能擔保你一世不受檢控。」
愛湄不出聲。
「終有一次,你會進教養所,那裡的日子不好過。」
「我明白。」
「愛湄,你算是天之驕子,要甚麼有甚麼,不要任性了。」
「你回去吧。」
「你已是警方熟悉人物。」
「尤律師,你說完沒有?」
尤律師氣結,一抬頭,看到角落有一雙亮晶晶眼睛。
「這是誰?」
「她叫孫新菊,尤律師,麻煩你找一找她的資料,明朝把她也保出去。」
「甚麼?」
「她是我朋友。」
尤律師無奈,「我會同陳督察談一談。」
劉愛湄這時間問:「有沒有香煙與口香糖?」
尤律師沒好氣,「沒有,你好好待在這裡,一早我再來。」
他出去了。
門又一次關上。
新菊這時才嚅嚅說:「謝謝你。」
愛湄坐下來,細細打量她的新朋友。
「你長得很漂亮。」
新菊沉默。
「你統共沒有親人?」
新菊答:「沒有了,只有我們母女。」外公外婆才不會認她。
「你在獄中,誰照顧你媽?」
新菊說:「我心像刀刺一般。」
「你出去之後,要好好做人,不是為你自己,是為你母親。」
新菊答:「我明白了。」
愛湄又哈哈大笑,「你看我多好笑,居然教你做人,我比你失敗多了。」
「千萬別這樣說。」
她們坐在長木凳上聊天,漸漸投機。
「你怕不怕?」
「怕得發抖,像做噩夢。」
愛湄說:「我也怕。」
「你冷不冷?」
「還好,喝了酒,混身發熱。」
「你功課怎樣?」
「用功時好,不用功時壞,水準差很遠。」
新菊說:「我真想回到學校去。」
「我幫你交學費。」
新菊搖頭,「你真孩子氣,你的生活費來自家庭,他們不會答應。」
「我叫尤律師幫你申請助學金,他知道許多途徑,由他出面,無往不利。」
「律師才不會無故出時間出力氣做任何事,他們收取昂貴費用。」
愛湄搔頭,「唏,我沒想到。」
「無論如何謝謝你。」
「你累嗎?」
新菊答:「累到極點,但是睡不著。」
「生辰快樂。」
「你也是。」
兩個少女,背對背,靠在一起,忽然,兩人都覺得有點溫暖,漸漸盹著。
陳督察在外邊當值,她與同事忙著做文書工作。
她把兩個少女的記錄打入電腦,嗯地一聲,「她們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事一怔,「這麼巧合?」
「一個住在南灣獨立洋房,一個住虎巖角舊式徙置區。」
「即是說一貧一富。」
「環境相差如雲泥別。」
「怎麼會同時抓進來?富有家庭應當妥善照顧孩子呀。」
「律師已經來過,說當事人時時醉酒鬧事,功課一落千丈,父母不在身邊,但擁有大量零用錢,造就這種新一代。」
「啊,社會的錯,那窮女孩更加有托辭了。」
陳督察唏噓,「我小時侯住木屋區,沒有自來水,大清早與放了學就得擔水喝,母親是人家幫傭,誰會幫我們做功課?那時也有壞人,可是我與兩個弟弟眼觀鼻鼻觀心,派報紙、做膠花、剪線頭賺家用,就這樣長大成人,既不怪社會也不怪娘親。」
「忽然到了這一個世紀,巧立名堂,甚麼兒童心理、親子活動……溫室裡栽培多少怪胎。」
「偷竊若是為家貧——」
「違法不可以有任何借口。」
「我還以為世上甚麼事都與金錢有關。」
「不,其實世上任何事都與金錢無關。」
「咦,天亮了。」
陳督察抬頭一看,果然,天已魚肚白。
她轉頭看電視監視器,只見那兩個少女依偎在一起,平靜地睡著。
「可憐。」
陳督察歎口氣,「誰說不是,」她收拾一下,「我下班了,子女還等著我做早餐呢。」
「十八孝好母親。」
她離開了派出所。
兩個少女在拘留室醒來。
剎時間回到現實世界,不禁相視苦笑。
兩個人都面腫腫,手腳酸麻,這一夜不好過。
劉愛湄走到鐵閘邊大聲叫:「口渴,給水喝,渴死人了。」
有人送飲料進來。
「我的律師來了沒有?」
工作人員不去理睬她。
愛湄把水遞給新菊。
新菊喝了一口。
這時,拘留所大門打開,尤律師走進來。
愛湄歡呼。
在晨曦下看去,她的化妝已經全部擦到裙子上,紗裙經過一夜折騰,多處撕破,她像個落難公主,冠冕權杖不知落在甚麼地方。
尤律師自快餐店買來熱騰騰早餐。
「兩位請用。」
新菊想:天大事容後處理,吃飽了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