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我不怪你,就別打了吧。」巡撫阻止掌櫃。
「謝謝大人。」店掌櫃連忙陪上一個虛偽的笑容,待笑容消失後,才接著關心另一件事。「巡撫大人,這次您隔那麼久才來,想必一定是因為公事繁忙的緣故吧!」
「可不是。」巡撫不否認。「驛站那邊的事說實在也挺忙的,光是審核那些『勘合』就要費去我不少功夫,更何況還有其他事需要我煩心。」
「巡撫大人可真辛苦,又得看管客棧的生意,又得操勞那些勘合……不過,那些勘合應該可以為大人賺進不少銀兩,您的辛苦還是有代價的。」顯然店掌櫃的相當熟悉巡撫的事,一下子就挑出重點。
只見巡撫得意地微笑。
「沒辦法哪,我不趁著為官之便多揩點油水,光憑那幾文薪餉,怎麼養得起我那成群的妻妾?你別以為我堂堂一省的巡撫,看起來很風光,其實那只是表面,我上頭還有人壓著呢!『勘合』這玩意兒,說穿了就是方便我們這些當官的,本來驛站的功能就是讓人使用的。可你看現在,張居正那糟老頭沒事兒突然發起癲來搞了一個什麼整頓運動,規定凡是官員個人陞遷、改調、到任,以及丁憂國籍等,俱不得發給勘合,甚至還規定我們不得藉故人京參謁,騷擾驛遞。你說,這不是開玩笑嗎?咱們一個月掙幾兩銀呀?還不准我們使用驛站,擺明了故意找碴。」
「所以您就論斤計兩地核賣勘合,大人這一招,真是高啊!」掌櫃的伶俐地接下巡撫一連串的抱怨,而後兩人同時大笑。
「還是了掌櫃瞭解我,哈哈哈……」
房裡頭的兩人笑得正高興,房外頭的兩個人卻是聽得目瞪口呆,不約而同地張大眼互看。
就他們所聽到的話來分析,他們先前的判斷沒有錯,這客棧確有古怪,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設陷除害人的幕後黑手,竟是該省的巡撫,而且更離譜的是,這背後竟然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弊案!
「勘合」;即使用驛站的憑據。
朝廷在全國交通幹線上設置驛站,既是國家上傳下報的通路,自然也提供給官員做為公務往來之用。
然而驛站卻是一項沉重的搖役負擔。
由於朝廷規定,馬伕除了要承擔馬匹、鞅轡、雨具等雜支,還要負擔驛夫的僱傭費用,因此多由收入百石以上之富戶擔任。而一般官員也僅用於進京洽公,或傳遞軍國大事,不可挪於私人之用。至於「勘合」則統一由在京的兵部發給,再交由各省巡撫、巡按掌管審核,以避免浮報濫用。
這立意原本很好,可自嘉靖以來,驛站的管理日漸鬆散,使用的範圍由原來的七項擴充到達五十一項,勘合任意填寫,領用者往往霸佔不還,長期把持。官吏來往於途,任意索馬索驛夫,還有人乾脆敲詐「折干」,即拚命地消耗驛站的糧食物品,剩下的部分尚得折銀交納,搞得人民怨聲載道,民怨沸騰不已。
內閣首輔張居正就是因為洞察這些情況,所以才會下令改革,嚴格要求官員不可借此擾民,沒想到弊案還是發生了。
桑綺羅和章旭曦同時感到訝異,可令他們吃驚的事還在後面,房裡頭的兩人接著又說——
「說起來,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誰叫我在朝為官,有些通關不打都不行。」巡撫歎道。
「這倒是。」掌櫃的點頭。「身為南昌巡撫,確有許多事身不由己,就拿您掌管的驛站來說吧!您要真的不核結勘合,小的看您那些個同儕也不會體諒您,搞不好還會回頭咬你一口哩。」
「一點也沒錯。」巡撫陰笑。「所以我才將他們要我答應的每一筆勘合都做了記錄,埋在驛站的西牆之下,看到時有誰敢借此參劾我,我一定要跟他鬧個沒完!」
巡撫此話一出,房裡兩人又是一陣大笑,房外兩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原來,這弊案不只一人參與,而是一大串。南昌巡撫的背後有一大堆受惠者或說是受害者,他們都跟弊案有關。
驚訝過後,桑綺羅和章旭曦決定該是結束這趟行程的時候,因為他們已經找到證據,只差舉發。
兩人用最快的速度,連夜離開客棧,日夜兼程地趕回金陵。
一回到桑府,兩人立刻就吵起來。
「我要用我哥哥的名義,上狀子舉發南昌巡撫的惡行。」
極富正義感的桑綺羅,決定冒險舉發南昌巡撫,馬上引來章旭曦強烈的反對。
「不行!」他嚴厲地否決。「你也聽到那日他們的對話,參與這件弊案的官員還有很多,萬一金陵的府尹也參了一腳那怎麼辦?我們不能冒險。」
「不會的。」桑綺羅對地方父母官深具信心。「金陵的府尹沒這麼糊塗,他一定會幫我們呈遞這張狀子,你不必擔心。」
「別以為你打贏了我四場官司,就隨便認定別人一定是好人。」章旭曦攔腰斬斷她的美夢。「告訴你,官場文化我看多了,和自己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怎麼判都行。可一旦牽扯到利益問題,什麼正義都滾到一邊去,這就是我的看法。」
「那就是你的看法有問題,我可不認為金陵府尹有你說的那麼糟。」要不也不會還人清白。「依我看,根本就是你輸不起,還記恨打輸官司的事,所以才會攔著我,不讓我上狀子。」哼!
「我、我哪裡記恨了?!」章旭曦氣不過,她居然把他說得這麼卑鄙。「我只是不希望你魯莽行事,最後壞了大事。」然後莫名其妙地入獄。
「會壞大事的人我看是你吧!」桑綺羅犀利地反擊。「不要忘了,你輸給我四場官司,每一場都是因為太自以為是。」
「對,過去是我太自以為是,可現在自以為是的人是你。」桑綺羅嘴利,他也不服輸。「你以為自己打贏了四場官司,就認定無論你告任何人都一定贏,你別忘了對手不再是我,而是龐大的官僚體系,這是你無論如何也扳不倒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