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天大的喜訊,誰知子玲一聽,竟嗚嗚咽咽地哭了一個晚上,真是氣死人!
「嫁給伊彥陽以後,你就可以飛上枝頭作鳳凰,錦衣玉食不說,光那片莊園和數不清的奴婢丫鬟,就夠你笑得合不攏嘴,你還哭!你腦袋瓜子是漿糊做的啊?我苦口婆心勸了你大半天,你就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沒見過那麼死腦筋的,桂花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有錢是他家的事,我才不希罕!」子玲拉下臉來,堅持反對到底。
「是,你了不起。」桂花用手肘撞了一下整晚支頤老不吭氣的丈夫,示意他加入遊說行列。「你慧眼獨具,品味高尚,好愛長工不愛老爺。」
通天下的人都知道,子玲和阿貴要好得如膠似蒙。瞎子都看不上的貨色,她竟然巴著不肯放,中邪了也不是這樣。
「長工也是人呀!阿貴有骨氣,我有信心他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風風光光把我娶回家。」她說得一派天真,兩翦熠熠生輝的眸子,閃爍著無邪的光芒。
「是呀!等到那一天他就不止把你出賣給自家老爺,而是將你推入火坑,還讓你幫他數鈔票呢。」這世界沒見過這麼笨的人,負心漢和多情郎都分不清。
桂花火大的,又撞了一下丈夫。
她丈夫叫武龍,名字和個性完全不搭軋。怯怯懦懦睞她一眼,嘴巴開了又合,頓了頓,重新擺回原來的姿勢。
「嫂子這話從何說起?阿貴怎麼會把我出賣給他家主子?」她還記得前天見面,阿貴猶猛拍胸脯保證,有朝一日,他一定會回來娶她。
誰不想娶她?子玲的美是百里挑一的。若非她死心眼,硬是看上阿貴的窮和他那滿口膩不死人不要錢的甜言蜜語,早被她大嫂嫁十七、八次了。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知道伊彥陽要續絃的?就連你的畫相都是阿貴幫忙拿給伊家長老的。丫頭啊!把眼睛睜亮點——」
她一句話沒說完,武龍「砰——」一聲地拍桌站起,怒道:
「那阿貴不是人!」說完逕自走入房裡,倒頭便睡。
「喂。你……」唉!算了,平常再怎麼激他,他也放不出個屁來,今晚願意開口撂下這六字真言,已經很難為他了。
「我不信,阿貴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是,他不是!」子玲激動地摀住臉抽泣著。
「欺!光哭就會飽是不是?不信你就親自去問阿貴嘛!否則隨便找個伊家的人問也可以,反正這事瞞不了人,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呵!我困了,你也早點睡吧。」
她哪睡得著?
這些話對她來講,形同青天霹靂,不行!她要去找個人問清楚。
子玲匆匆拎了一件外衣披上,即從後門躡手躡腳溜出去,一路往她從小的死黨彩絹家走。她不想去質問阿貴,如果他真如大嫂所言,會為了貪圖錢財不惜犧牲她,那麼,就算問了他,他也不會說實話的。
彩絹是伊家的丫鬟,伊家少奶奶未過世前,她就已經服侍她半年多了。倘若阿貴真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想必她一定知道。
外邊寂靜得只聞偶爾由巷底傳來的狗吠聲,空曠的街道透著藍墨的光彩,顯得陰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慄。
子玲下意識地拉緊衣領,加快腳步。忽爾瞥見前方不遠處有個人影,踽踽獨行向路的盡頭,她先是一驚,深怕遇上了登徒子,仔細張望,才知是名姑娘,不覺加快步伐,希望和她結伴而行,彼此有個照應。
「喂!這位姊姊,喂!」她低聲叫喚,「這位姊姊,你上哪兒去?」最好她要去的地方就在彩絹家附近,這樣她就可以不必一路提心吊膽了。
前面的姑娘聽見有人呼喊她,登時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子——
「嚇?」子玲猛抽一口涼氣上來,駭然望著那名女子。儘管天色暗暗,她仍能清晰看見她的臉,那張和她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你……你是……?」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不是本地人,有個和她長得如此神似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我叫樊素,打東北來的,因為急著趕路,錯過了投宿的時間,這會兒正發愁不知上哪兒找客棧呢。」她言談間神色自若、舉止從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有個人跟她長得一模一樣有什麼好奇怪的。
「噢!」子玲忍不住再多看她兩眼。呵!她連髮型都和她梳得完全一樣。真是匪夷所思。「咱們懷陽縣僅有一家客棧,開在離這兒約莫二十餘里遠的地方,你就算用跑的趕去,到了那兒恐怕也已經天亮了。」
「真的嗎?」樊素心慌地攢著眉頭。
天!她蹙眉的樣子好看極了,這點可跟子玲大大不同。阿貴每次見到她皺眉頭,就生氣地罵道:難看死了!
好險!有了這小小的發現,子玲頓時寬心不少,否則她真要以為十八年前她娘生的是雙胞胎。
「那我……」樊素茫然地望著前方,明亮的黑眸泛出晶燦的淚光,益發顯得楚楚可憐。
子玲心腸軟,見她無助的可憐相,登時同情心大發。
「姑娘如果不嫌棄,我家就住在此地不遠處,今晚你就過來跟我擠一擠吧!不過我現在要趕到北村口,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可願意……」
「好,我陪你一起去。」樊素一刻也不考慮,立刻欣然接受她的邀請。
「那就太好了。」子玲本來打算請她在這兒等一會兒,沒想到她答應得那麼爽快,不免有些意外。
二人相偕走沒幾步路,子玲突然憂心忡忡地拉著她的手。
「哇!你很冷是不是?手都是冰的!」趕緊脫下外衣,為她披上。
「不用了,我不冷,我只是——」
「甭逞強,得了風寒可不是件好過的事。」子玲堅持要她把衣服上。
你那麼好心幹嘛?
樊素不願領她的情。她今晚是百年來首度下山,是懷著目的而來的,怎麼可以讓她隨隨便便打動惻隱之心?這樣她要怎麼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