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相對於母親的熱忱,半躺在床上的秦泊因卻只是轉動了一下眼珠。
「來,趁熱吃!」紀湘玉慇勤地打開了保溫瓶,倒了碗雞湯推到他面前。
「我不餓,沒胃口。」他沒有什麼反應地道。
「沒胃口也得吃!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吃一點營養的東西。」紀湘玉不理會他的拒絕,強行用湯匙舀了湯,送到他的嘴邊。
然,這個動作卻讓秦泊因嫌惡地緊皺起眉頭,「我說過沒有胃口,難道連這種事你也要強迫嗎?」說完,他將臉偏到一邊。
一番好意卻遭受這種冷嘲熱諷,紀湘玉極力忍住自己的脾氣,強顏歡笑地勸道:「多少吃一點,對傷口有幫助。」
秦泊因回應她的仍是一臉的漠然。
見狀,脾氣強硬的紀湘玉重重地將碗摔到了床旁的小桌子上,尖聲地道:「我紀湘玉是上輩子欠你們的,是不是?要讓你們秦家的男人一個個來糟蹋我,傷我的心?」
湯碗因她的力道而打翻,湯汁迅速地漫了開來,秦泊欣立即奔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抽著面紙阻止湯水的溢流。
母親自憐的話語讓床上的秦泊因口唇略掀了掀。這一剎那,他真的很想說些道歉的話,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要令母親如此難堪,只是……他只要一見到母親,就會想起曾經歷的那一場痛。
見自己一時的氣憤讓女兒忙碌地收拾半天,紀湘玉的氣頓時消弭了許多。她坐到了床旁,低聲地道:
「傻孩子,為什麼你還如此執迷不悟?楊家人差點害得你連命都沒了,你還要繼續傻下去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乖,聽媽的話,好好把傷養好,出院後一切重新開始,如果你對世心不滿意,媽還可以幫你介紹別的……」
「媽——」秦泊因不耐地打斷了她。「你認為放出去的感情可以這麼輕易就收回來嗎?如果感情這兩個字是如此易放易收,為什麼到如今你還那麼恨爸,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了,不是嗎?為什麼你仍無法釋懷?」
他尖銳的話語讓紀湘玉震動了一下。「我……我的情況怎麼能和你們相提並論。」她不自在地迴避了他的眼神。「為什麼不能?」他緊盯著母親。「只要你對爸還有愛,那基本上都是一樣的。」
「愛」這個字讓紀湘玉的身子不自覺地又震了一下,潛藏在心中那道最脆弱的傷口似乎又汨汨地流出血來。
真的是這樣嗎?之所以有恨,是因為潛藏在背後的那份……愛?
他的話啟發了她從來不曾去思考過的另一個可能,剎那間,她似乎有些明瞭兒子們的心情,一向鮮明的立場竟開始有些動搖……
不知何時,秦泊欣已來到母親身旁,「媽,可以讓我說句話嗎?」她將手輕輕地放到了母親肩上。
紀湘玉被動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
秦泊欣主動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媽,撇開你對楊家的偏見不談,在你的內心深處,真的只是單純地為了二哥他們好而拒絕楊家人嗎?還是只是為反對而反對?」
這話讓紀湘玉心頭彷彿被猛刺了一劍。
秦泊欣委婉地繼續道:「媽,你恨了爸十幾年,而這十幾年來,你快樂嗎?如果把對爸的恨轉移到楊家人身上,對他們實在太不公平,對大哥、二哥他們也不公平。」
「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難道就公平?」紀湘玉喃喃自語。
秦泊欣搖搖頭,像是不認同母親的話。「雖然你失去了爸,但,這麼多年來,你還擁有我們,不是嗎?」
她誠摯地看著母親,繼續道:「媽,放下對爸的恨好不好?再這樣無止盡地彼此憎恨不去,這個家會瓦解的。」
瓦解……秦泊欣的話一字一句都敲進紀湘玉的心坎。她木然地望著前方,思緒亂成一團。在兒女們眼中,她真的是這樣一個自私霸道的母親?她真的是這樣嗎?
清脆的敲門聲中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秦泊欣起身開了房門,門外站立的,是拄著枴杖、一臉期盼的楊南筠。
乍見到她,眾人反應各有不同,秦泊欣是錯愕;紀湘玉的臉立刻變得冷然;秦泊因則將臉黯然地偏到一旁。
「對……對不起……」她垂下眼簾。「我想看看他……可以嗎?」
秦泊欣還未及答話,紀湘玉即走上前來,毫不客氣地帶上房門,再一次隔絕了楊南筠的希望。
「有什麼好看的!你們把他害成這樣我已經不追究了,到底還想怎樣?」
紀湘玉的舉動,令楊南筠不得不退出房門外。她很想反駁對方這種不理性又不客觀的話,但此刻,她忍了下來。「秦伯母,請你讓我看看他……好不好?」她低聲下氣地懇求。要是以前,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到這種侮辱與委屈,但現在,她心繫於秦泊因的傷勢,不得不委曲求全。
紀湘玉想也不想、嚴辭就想拒絕,秦泊欣卻更快地拉住了她道!
「媽,事情總要有個解決,你要是真為了二哥好,就應該讓他們好好談談,有些事情你怎麼擋也擋不了的。」
聞言,紀湘玉臉上原本僵硬的線條和緩了許多,但,仍有著不以為然。
秦泊欣在母親不以為然的話語即將出口前又搶先道:「媽,我們都大了,基本的判斷力都有,二哥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
說著,她親暱地拉著母親的手,撒嬌地道:「走啦、走啦!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也累了,我陪你到樓下洗個頭、休息一下。」說完,也不管母親的意願如何,連拖帶拉地將她攬出了長廊外。
楊南筠就趁著秦泊欣刻意製造的這個空檔,扭開了門把,進入了病房中。
病房內,難堪的沉默已仍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終於,楊南筠還是先打破了這難堪的靜默——
「你……現在覺得怎樣?傷口有沒有好一點?」原本,她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從她進來到現在,他卻始終連正眼也不願瞧自己一眼的情況下,開口變得困難,心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為一句深切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