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於杜麗娘之翠娘竟也學起戲中描繪,取自丹青、絹幅,當真自畫自描起來,淚亦不知不覺滴落下來,暈開墨黑,污了一片。
淚一落,翠娘全然怔住了,管簫仍奏,卻是少了清亮嬌音合鳴。
「對不住,翠娘失態了。」她暫退中場,趕緊掏出絹帕抹淚。
無奈地,淚似是亂了線的珍珠般,成串成串地滾落,啪噠啪噠地,灑滿了臉龐,怎麼樣都是止不住。
越止不了越是心慌,明明是不願在人面前失態的,翠娘拚命拿著絲絹抹擦,失去了先前的定心,不可制地焦燥,突地雙手被一道力量截住,停了她近似自殘的舉止。
茫然地抬起頭,面色蒼白,雙眸滿含著悲傷,睜睜地瞧著眼前那張她所愛戀的面容,直到聽見他的勸慰,這才大夢初醒。
「翠娘,可別傷了自己。」戚少瑛放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有意無意地隔開了距離。
此一舉動,翠娘旋即明白,偷覦了眼他身後的嬌小人兒,抑住內心的波濤,瞭然於心,她露出愧歉的笑容,以此掩蓋無盡的哀傷。
「謝謝戚公子關心,翠娘沒事,請待翠娘將曲子唱完,再行入坐,為著璃兒姑娘盡些地主之宜。」她微微欠了身,不管臉上妝點盡落,便往場中走去,彎身執筆,繼續吟唱起來:
「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這段唱的即是夢中人柳夢梅,杜麗娘之情思化做了一張行樂圖,畫中人兒淡東風立細腰,又似被春愁著,便於抬袖揮毫幀首題上,暗藏情念,面上美人面,實則是思情思念之作,滿心之苦戀不溢言表即是可知。
情與貌,略相似,一折唱畢,已是淚痕滿佈,顆顆的晶瑩洗去了庸脂俗粉,換來清麗超凡之臉龐,沒了風塵兒女之俗艷,倒多了倚水蓮荷之秀靈。
縱是風情萬種,嬌柔嫵媚,又是怎能勾得心有所屬的男人?
交付出去的心,是注定要碎的了……
雖此,可一切尚未自戚少瑛口中明說,她是不會死心的,倚著數年的相交,他待她總是那般的呵護體貼,她不信就那麼來個小姑娘,會斷了他們之間的情份,他不是這麼無情的男人。
是的,她懂他、她識得他,一切不會那麼絕望,只要他對她曾經有情……
捲好方才描繪之圖,綁上絹帶,翠娘朝眾位福身,秉著一張清容,不顧其他姑娘們有些詫異的目光,舉步上前,將手中之圖卷呈上。
刻意略過一雙大眼透出的疑惑,她挨身過去,特意和戚少瑛拉的近,嬌聲道:「戚公子,此乃翠娘的一番心意,請您收下。」
猛然一怔,戚少瑛定晴朝她一瞥,透進眼底的癡戀,瞧得她的期待和不安定,手沒伸出去,僅是微微歎道:「翠娘的心意,戚某領受了,這幅畫,請翠娘還是自行留著罷!」
聞言一驚,翠娘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他當真如此無情,在此了斷情義?
「戚公子不願收,是嫌著翠娘的出身,卻叫公子誣罔了?」嗤著淚,她說得氣悶,膽顫心驚,嚥著嗓,仍是不放棄地汲汲求取。
「不是的,你千萬別這般想,只是……翠娘,你是明白的。」此畫之意,他自然明白,就因如此,他更是不能收取。
「翠娘明白……可戚公子……又是如何明白知曉翠娘的心?」明眸微暗,豆大的淚珠已是在泛紅的眼眶裡打轉,似是花上露珠,僅要稍一觸及,即滾滾而下。
他不發一語,僅是拿著滿是感傷的眼眸望著她,眼底有著太多的愧疚、心疼,瞧了她好一會兒,便默默退下,獨留娉婷身影。
「啪噠」一聲,未接下的卷軸,滾落地面,散了開來,如同她的淚。
見著,翠娘淺淺一笑,彷彿帶著苦澀,幽幽地垂下眼,將目光落於地面傾斜的側影,付出的心魂、癡情,再也拾不全。
天下男人,多情風流,花面逢迎者,多如過江之鯽,女人啊,只得有花容月貌,幾般才情,皆是男人爭相垂涎,唯獨他,卻是眾人之中的例外。
可就是這份特別,讓她為之傾慕依戀,也就是這份專心一意,使她難以忘懷,期盼有天成為那心的一部份。
眼稍的淚,她不願拭去。
一巡酒食吃盡,戚少瑛回到璃兒的身旁,見她毫無規矩地舔起手指,隨拉過她的手,仔細擦拭。
「瑛哥哥,你怎不收下她的東西?你的拒絕,倒教她哭了。」眼珠兒咕溜一轉,璃兒瞅著他的怪異,一股難以言說的奇異叫她忍不住發問。
她不懂,真的不懂,為何瑛哥哥不接受那幅畫,縱始她不甚喜歡那名喚翠娘的女人,亦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傷心哭泣,可見著那張梨花帶淚的臉龐,便是讓她憶起了珞姊姊的模樣。
那樣的傷心、哀絕……思維糾結,理不出個所以然,她蹙了蹙秀眉,溝問是積的更深了。
「傻璃兒,為了你,我才不能收。」她不解,他便回答,言詞間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怎說是為了我呢?」此話,她更是不懂了,只是她喜歡這話帶來的感覺,如含著糖般,沁入她的喉,直入心坎裡。
戚少瑛但笑不語,將她擁入懷裡,低頭在那細嫩白淨的臉龐親點,附於耳輪旁,輕聲言道:「有天,你會明白的……」
是的,她會明白,明白他的真心全是給了她。
摟著璃兒,傾聞懷中的幽香,不是他不願收下翠娘所贈予的畫,而是那代表著一顆心,有了璃兒,那份心意,他不該收下。
翠娘的情,他豈會不知,數年的相交,讓他更是不能污蔑了這番情意,無論身份、門閥,他此生的真情真意,已是許給了懷中的姑娘,今生今世他所能擁有、所期盼著,便僅如此。
輕鎖著眉,璃兒仍然想不透,傳來的溫暖,她亦不想弄明白,伸手環抱,將小臉往裡頭藏,不在乎著在場的眾人,更不理會身後傳來的一道灼烈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