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隱林出世遊人間 巧遇郎君解禍端
五百年後——
仲春令月,時和清新,鬱鬱蔥蔥,此刻正逢是風光明媚之大好時節,更是萬物萌動的最佳節令。
平疇突起,巍峨秀麗,此地乃是四川峨嵋,秀甲天下,自古素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妙喻,望穿疊疊雲層,其下百里平川,如鋪錦繡。
雲海青天,彩霞光耀,雲斷橋連,重巒疊嶂,古木參天,偶入山中,待循峰迴路轉,潤深谷幽,天光一線,無不引人入勝,環顧其間,不免有種何似在人間之感。
滴答滴答的點點水珠自野蔓爬鋪的洞柱中一一落下,一隻灰黑老鼠探頭探腦地跳了過來,拿著長長的鼻尖嗅聞地上的氣味,蹦來跳去。
匆爾,幾顆赤紅的漿果自黑沉的洞中丟來,灰鼠仿若驚慌似地遁入草叢,約過半刻鐘後,小小的身子又是爬到了平台上,狐疑地左右顧盼,待確定無危後,這才緩緩靠近散髮香甜氣味的果粒。
揪動黑鬚,抽抽鼻頭,發出啾啾聲響,灰鼠用著前腳捧起漿果,露出長長的兩大前牙,開始滿足地啃咬起來。
甜美多汁,美好的事物總是令人容易沉醉其中,失了戒心,不論萬物,就連飛禽鳥獸亦是如此。
食得美味,咬的歡喜,灰鼠低頭啃著不停發出啾啾窸窣,晃眼不察,陰寒的洞中忽然竄出一隻雪絨的大掌,前端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立即穿透灰鼠,當場開腸破肚,紅白交錯,混著直噴而出的鮮血流洩滿地。
血味瀰漫,啪嗒啪嗒,輕靈的身軀優雅地自洞穴走出,錯落的光芒映得它一身銀光閃爍。
它瞇了瞇秀長的狐眼,看向地面的殘屍,伸爪一撥,將腸血攪散,待血肉模糊成了一攤爛泥,這才似乎滿意地低頭張嘴,吐舌舔食。
喀啦喀啦,骨頭碎裂聲不絕於耳,不論肉、血、髒、骨,絲毫不浪費,它皆是食得乾淨透徹。
半晌食畢,僅是只小灰鼠還飽不實它的胃,充不了饑,見得地上漿果,它漫步走近,張嘴一咬,果殼崩裂,鮮紅的汁液順著吻長的尖腮落入銀白的毛叢,斑紅點點,特為顯明。
縱身一躍,四肢著地,它舉起前腳,學著貓兒搔搔耳際,湊近嘴邊舔了舔,它呼呼地呵出一團白霧,晃了晃全身,散開毛髮,甩去了長久以來黏附於上的濕氣露珠,頓然搖身一變,銀白的狐身幻化成一娉婷身影。
絲帶垂落,她一襲鵝黃衣裙,和那般相似,可其不同的是上身不再是大袖襦衣,改以罩於襯衣外與背心相似的比甲,唯於前襟散開,她拉了拉飄曳紋繡的月華裙,晃身旋轉,裙上輕描淡繪,行動輒如水紋,如同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蝶。
昂首一望,儼得奇花鋪徑,別有洞天。玩心一起,她輕悄地步下石豁,漫步輕點,水聲潺潺,尋向萬壑飛流。
林間,鳥兒飛過,鶯語呢喃,停在樹梢上和著簌簌流水與大自然合奏一曲天籟之音,本該只應天上有,人間卻在此尋得。
光線透著細密的綠葉縫間灑落於整片幽谷,輝映著粼離波光,交織出合諧纏綿,無不使人心醉。
蓮步半折小弓弓,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流動不懈的溪澗畔,傾身湊近,清澈的流水宛如一面平滑鏡,她歪著頭,低彎細瞧,好奇地望著水中那抹熟悉的倒影。
眼兒眨一眨,這會兒閉,等會兒張,努努翹朱唇,揚揚柳葉眉,她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拂上臉頰,下刻,左右一拉,水中的嬌顏頓時也被扯得扭曲變形。
噗哧一聲,她樂的哈哈大笑,撥去眼角洴出的水滴,再次傾頭看去,方纔的水中女子又在對她笑著,盈盈的酒渦旁還有著兩酡微紅。
她拿指戳了戳發紅的臉兒,熱熱的,竟還有些發疼呢!
呵,這可不是她麼?睡了五百多年,倒教她給忘了自個兒人身的模樣。
凝神仔細觀看,她幾乎將身子貼向水畔,不論左瞧右看,都是位麗麗娉婷女嬌娥,膚柔嫩、臉兒稚,晃眼不過一十五,一雙娥眉淡拂春山,豐翹朱唇綴櫻桃,真是眼兒媚、嬌兒俏,又宜嗔又宜笑,頂上青絲盤,雙邊金絲繞,額前六四分髮絲垂下,美人尖處一束銀髮直落後,青碧水玉環墜耳。
唉呀,怎麼觀、怎麼瞧,如此難描難畫的美人均是世間罕有,難得絕色,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五百多年的歲月年華可沒帶走她的一絲春容,仍是嬌美動人,嫵媚依舊。
觀及此,她樂得手舞足蹈起來,體態輕盈恁般媚,迎風舞擺楊柳腰,不過……哎呀呀,薄紗羅裙後竟有兩隻雪白銀亮的狐尾,不細瞧,她還當真是給忘了。
抿嘴一笑,她朝著翹臀輕拍,雪白長尾立刻消失無蹤。
匆匆流水,眼稍微瞥,恍一乍現的微亮青光映入銀眸,眨眨羽睫,眉間一隻水墜青玉將她的目光給直直吸引去,不由伸出白玉般的柔荑輕撫,冰冰涼涼的觸感沁入溫熱的指尖,隨著玉形圍繞,硬生生地鑲嵌入裡,湛清的深處似乎藏著一抹赤紅。
淺淡一笑,她曉得,那是珞姊姊,被她拆骨入腹的好姊姊……
望著水鏡中的青玉,她描著畫著,試圖憶出珞姊姊嬌艷的麗容。
光陰如流水,一去不復返,沉睡許久,記憶合該難免變的破碎不全,但不知為何,珞姊姊的一顰一笑、深痛哀絕,她皆是記得清清楚楚,仿若五百年的時光不過眨眼間,於她僅是眼兒開闔罷了。
日昇日落,物換星移,一別的久遠,環顧四周,她看不見改變,冷杉幽林,雷洞煙雲,這兒的一花一木,花蟲鳥鳴,就如她記憶中的那般,若不是多生了條尾巴,她也不知就這麼睡了幾百年。
傾頭瞧了瞧,額上青玉閃爍著,醒來時她還以為能見到珞姊姊,直撫上了原該屬珞姊姊的青玉鑲嵌於眉間,原來沉睡前的過往,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