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亮君坐起身,眼睛瞇瞇,兩條腿在地毯上輕采,踩踩踩,踩到她的室內拖鞋,套上,進浴室。
門沒鎖,從半掩的門縫裡可以看到她的動作,沒錯,她正在尿尿。
靳衣紳士地別開頭,心底暗笑,上廁所不關門,他很想看看她發現自己時的尷尬,卻沒想過自己才是偷渡客,不會唱國歌也不會唱「當ㄛ」。
尿尿完,有沖水聲、洗手聲,不錯,她還算整潔乾淨,至少保證吃她做的菜不會拉肚子。
亮君走出門外,模糊睜眼,隱約發現自己床上躺了個男人,她揉揉眼睛,影像還在眼前,低頭,她對自己催眠:「我在作夢,我還沒醒。」
說著,腳跨上床,挪挪身體,她把自己挪進他懷裡,手環住他的腰,腳勾上他的大腿,大貓咪抱起來比小貓咪舒服百倍。
兩分鐘後,她的呼吸平穩,再度進入夢鄉。
摟摟她,從沒想過,小小的身子竟會給他帶來莫大歸屬感。
靳衣晚了二十分鐘下床,出門前沒忘記把門反鎖。
踩著室內拖鞋,走出庭院,他深吸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氣,看花朵在晨曦間招展,晶瑩露珠在草尖處等待昇華,淡淡的笑浮上,微笑成了他的生活常態。
八點,靳衣做好早餐、整好行李,走到她門前,省去敲門步驟,他拿出備用鑰匙打開她的房門,跪到她床前,開始搖泡沫紅茶。
搖二十下,她睜開惺忪睡眼,他又等了兩分鐘,確定她意識清醒,讀得懂唇語,才開始和她「交談」。
「快醒,我們要去趕飛機。」
「你怎麼進來的?我明明鎖門了。」她問了一句不搭軋的話語。
笨!這句話她天天問,問不膩?他搖搖手上鑰匙,無奈瞪她。
「以後不鎖門了啦,鎖了你還不是一樣進來。」她嘟嚷。
又是同樣的話,她缺乏創意。
「我說要鎖,妳就鎖。」為什麼強迫她鎖?他自己都弄不懂。
漢摩拉比發威,小老百姓還是乖乖聽話。
亮君躺回床上,早餐反正有人做,多賴幾分鐘吧!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是這樣的,你敬我一尺,我還你兩分。
但亮君的原則不同,他敬她一尺,她就前進兩分,他送她三分顏色,她就計劃開起染料廠。老闆員工之間有了模糊距離,兩人都懶得遵守紀律,只有在他大吼大叫而她戴著助聽器時,她才會乖乖記起,花錢的是大爺。
「馬上起床。」
他扳過她的上半身,強迫她正視自己的唇。
「好嘛。」癟癟嘴,她還想溫習夢裡的大手臂。
「給妳五分鐘,我機票訂好了,飛機不會等人。」
「機票……飛機……啊!我們今天要去出差。」尖叫一聲,她想起來了,跳下床,衝進浴室,她……又忘記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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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的感覺和她想像的不一樣。
飛機很平穩,四十分鐘的航程,亮君始終探向窗外,起飛時,漸漸縮小的房舍道路,降落時,從天堂落入凡間的喜悅,還有比棉花糖更輕柔的雲朵,刺眼的金色陽光,她體驗了生平第一次飛行。
偶爾的亂流讓機身擺晃時,她笑著問他:「要是墜機,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我們會變成怎樣?」
他沒好氣地回答:「直接變成骨灰。」
她笑笑說:「哈!我們坐那麼近,到時骨灰一起掉進土地裡,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浪漫到不行。」
墜機浪漫?他又瞪她,全天下只有她這種殘障人士才會這樣認定。
下飛機,飯店派來雙B房車接他們,車子飛快在路上奔馳,亮君把窗戶打開,讓風舞動起她的長髮,髮香滲進他的鼻息間,乾淨的氣味、乾淨的亮君,她是乾淨的最佳代表作。
「牛!牛!」她手往後撈,拉起靳衣的手,直指向窗外。
「天天在吃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他澆她冷水。
「不一樣,那是會跑會走的牛,你看有牛寶寶,跟在牛媽媽身邊,好溫馨哦!」
「再溫馨,還不是要進到妳我的胃袋裡。」他好笑。
「以後,我再不吃牛肉。」她手比天,立誓。
「看過活體妳就不吃屍體?」他刻意把話說得噁心。
她才不介意呢!她的心情太好,好到沒時間同他計較。
「你看,有滑翔翼,和電視上演的一模一樣,好厲害哦,他們是怎麼辦到的?,」不到三十秒,她又大喊起來,興奮溢滿心田。
沒錯,滑翔翼,那是他帶她到墾丁「出差」的主要目的,她的發現讓他心喜,可他的聲調還是冷冷的,從她手裡抽回自己的手,靳衣雙手橫胸。
「有什麼了不起,從上面往下跳,誰都會。」
對他來講當然簡單,大學時期,他迷上這項運動,每個星期假日,都在空中度過。
「才不是,那個要經過特殊訓練,不是所有人都能飛上天,一不小心是會摔得粉身碎骨的,你不要輕忽,知不知道?」她轉臉面對他,鄭重叮嚀。
她認真的態度敦他發噱,彷彿他是三歲頑童,要母親時時叮囑。
「不相信我?好,我帶妳去飛。」
他點點前座司機的肩膀,和他交涉幾句,不到二十分鐘,他們來到滑翔機練習區。
這個下午,他們在空中度過,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們包下所有課程,靳衣帶著亮君,遨遊飛翔,他坐在她身後,抱住她,為她掌控方向,耳畔間飛過的是風聲、是她串串笑語,眼底停棧的是她的崇拜與敬佩。
之前,他不懂得快樂,耍盡心機贏得財富,卻贏不來滿足快意,而他的快樂在她笑靨中重新學習,他在工籐家接收到的敵意不屑,自她的敬佩中獲得弭平。
他樂於寵她,只要一點點寵溺,她便回鯖給他無數好心情。
「你說,快樂像什麼?」在天際遨遊時,她問他。
他不答。
「快樂是鑽石,反射陽光,照亮別人。你被我照亮了嗎?」亮君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