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在甲板中回舞的女郎,後面船舷邊有人擺起香案,燃香點燭,在簫聲音符飄蕩處,陣陣檀香熏得眾人心境一片平和。
簫聲乍歇,但一旁有人接著奏起一曲羌笛,曲音一轉,將簫聲所營造出來的悲淒全都掃除,羌笛胡笙齊鳴,還有幾個少年隨曲吟唱,那些粗壯黝黑的水手、船工或是兵卒們,紛紛加入舞蹈的行列。在他們充滿風霜刻劃的臉龐上,充滿了笑意,並且有人老淚縱橫地隨曲子高歌。
悄悄地自那洋溢歡樂的圈圈中退出,海棠默默地來到遠遠的船舷一角,倚著桅柱地凝望天際已降到海平面附近的月。
「天初明我們就啟航。」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曹曄由後圈抱住海棠,將臉埋進她閃動光芒的髮絲間,深深地吸了口氣後,緩緩地說。
似乎沒有企盼得到海棠的回復,他將海棠擁得更緊,抬頭注視遠方的清朗風景。「終於,我就要回吐番了。雖然我並沒有找到所謂的金銀島,但亦無所謂了。我已經找到母后,並且得知解她所中劇毒的解藥,還得到這班忠心耿耿的部屬。我想,這二十餘年來的生聚教訓,已經是老天厚我。」
輕輕地將海棠的手包握在自己掌心內,曹曄發出幾聲輕朗笑聲,「最令我欣慰的就是你——海棠——康家最珍貴的海仙,亦是我吐番復國的契望所在。我已經想了很久,該如何珍愛你……但想了很久,卻都找不到個恰當的方法。」
「用堆滿金銀的皇宮珍藏你,不,那太玷辱了你的清靈;將你安置在四季分明,花鳥璀璨的水中仙境,那又太過於淺待你的珍貴……我不知道該怎麼安置你。海棠,我已決心廢去收祭司為妃的例儀,自我曹曄登基之日起,即立下重誓,絕不令我父母吐番這二十餘年來的悲痛重演。」雙臂加重了力氣,曹曄簡直要無法形容出內心那股激動的情感。像是漂游經年的小舟找到港灣,又似尋寶多年的人終於找到藏寶處的入口,他滿心澎湃激昂的情愫,卻苦於找下到適當的言語形容出來。
緩緩地回過頭去,海棠微蹙眉地望著他。就這樣嗎?沒有更貼心的溫柔話語,也沒有一句讓我感動的甜言蜜語。難道,我真的就要這樣地隨他遠遁天涯,終老在一個從未去過的他鄉。
「我已盤算過,待我們第一位皇兒出世後,我再親自負荊請罪,到海涯向康家當家的賠罪,但我是萬萬不能將你還與他的,無論要付出多大或多少代價,我都要有你為伴,相依到白首。沒有了你,日子是全然無趣,即便擁有全世界,但沒有了你,這一切都是子虛烏有了。」扳起了海棠的臉,曹曄五官寫滿了脆弱和孤獨。「我一直以為自己終將孤老到死,不意上蒼教我遇見你……」
懷著不敢置信的感動,海棠伸手去觸摸他滿是堅毅線條的臉。「告訴我……告訴我在你的心目中,我能佔有多重的份量?」
對她的疑惑感到詫異,曹曄先是狠狠地狂吻她,直到彼此都已氣喘吁吁之後,這才猛然地放開她。「你為何要質疑我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你在我心目中的重量?你根本不具任何重量啊!你……別走,聽我說完!」拉住了聞言立即臉色灰白想離去的海棠,曹曄輕笑地搖著頭。
「你沒有任何重量;因為你已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我的喜怒貪嗔,在都受著你的牽引。你全然沒有重量,是因為我只為你而活,只有你才能決定我的價值,你明白了嗎?」費盡唇舌地想令海棠明白自己的心意,但看著她疑雲未褪的雙眸,曹曄氣餒地歎口氣,眼神一溜,他突然躍上滑濕的船舷,此舉立即引起包括巴氏兄弟在內,所有人驚恐的尖叫聲,這其中自然也有訝異的海棠在內。
「你……你想幹什麼?快些下來啊!」心驚膽跳地向他奔去,海棠心裡如有無數鎯頭在敲擊般的沉痛不已,別!千萬別出什麼意外,天可憐見,我無法承受失去他的打擊啊!求求你,老天爺,可千萬要護佑他的平安啊!
「明月可鑒,今生今世我曹曄只為海棠而活,若違此誓,即如此木葬身海底,身首異處荒漠曝屍!」說著將那堆比人高的木堆推入海中,曹曄朗聲地說道。
他的毒誓引起眾人一陣嘩然,全都期待地望著兩行晶瑩珠淚雙垂的海棠。只見她輕輕地搖著頭,緩緩地朝曹曄踱去,投入急急跑過來迎接她的曹曄懷裡。
「你何苦發出這種毒誓,我相信你就是了。此後無論海角天涯,我海棠別無二念伴君行……」抬起頭凝望那又圓又亮似銀盤閃耀的明月,她哽咽地發現自己心裡越來越濃郁的愛意。是了,這就是愛了吧?教人無法將這種焦慮排除,痛苦卻歡喜地承受著……
「這麼說,你將隨我回吐番?」
「不只是吐番,只要是你所到的任何地方,都將是我要去的地方,此後別無所求,但求永伴君側不離分。」
「好,我總算聽到今生最美好的應允了。」抱住海棠,曹曄轉向那些歡欣雷動的吐番人。「起錨揚帆,進入河口,我們朝臨潼關前進。」
微微一笑地依偎在曹曄懷中,海棠不經意地想起了椽樑上的幾句詩句,她拉著曹曄鑽進艙房間的密道間,穿越許多隱密的活門之後,她伸手推開一扇雕有她名字的鐵門,隨即和曹曄相視一笑。
尾聲
貞觀年間,吐番大亂,某方勢力因有仙異之助,故掃平紊雜內亂,統一吐番。越明年,吐番入貢,太宗皇帝大悅,賞賜無數金銀財帛,該贊普於受罷皇帝御宴,轉進江南遊賞風光,沿途有海涯康家船隊護送。沿河及諸沿海地方官皆恭敬親迎迓送,待為國賓。
而在海涯康家,勒退了所有的侍衛僕傭之後,那名身著龍蟒虎鱉黑袍的壯碩男子,褪去了上裳,親自負著荊杖,來到堂中所坐的偉岸男子面前拱手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