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天花板上那些彩繪出來的天使和獨角獸圖案,嘉琪不由得猜測這間臥房的主人是個怎麼樣的千金大小姐。這樣豪華奢多的環境,是她這種連小康都談不上的人連做夢都想不到的生活。這世間為可會有這麼多的不公平呢?
閉上眼睛,首先浮上眼前的就是終日在醉酒和毆妻之間輪迴的父親;還有被經濟壓力給壓得全然沒有尊嚴,只是卑賤的淪為錢奴的母親;以及那個只會無度需索,怨天尤人眼高於頂的哥哥。有時,她很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難道真的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她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生為貧家子弟,是不是就注定了一輩子要汲汲營營受錢的驅使?
將頭埋在散發出茉莉香味的枕頭裡,嘉琪以哀傷的瞪著自己的手。就是這雙手,她甚至為了錢而動刀殺人——天!為什麼我越來越覺得自己變得更加陌生。有誰能告訴我,今後我將何去何從?
那個男人死了嗎?有沒有人報警?現在是不是有很多人等著要捉我?各種揣測一一從心底湧上來,嘉琪害怕得用毯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彷彿這樣就可以使自己有更多的勇氣。以往這招都是很有效的,但今晚卻使她備覺孤寂。淚水忍不住連連地滾落,再也無法停歇。
多企望有個人、有個家可以倚靠,天知道我多羨慕別人一家人和樂的景象,多少次我也想愉悅的親近家人,但每當面對他們那副只要錢的嘴臉時,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泡湯,尤其面對媽媽的尖刻言語,原有的期待更是跌入谷底。
我想要有個家,一個真正接納我,給我真正平靜溫暖而非傷害的家,我想要有個家……
懷著悲傷的心情,嘉琪帶著滿臉淚痕沉沉睡去。
遠處傳來的犬吠聲令菊生有些不安,他斜倚在床頭的枕頭堆之間,凝神聽著屋裡的動靜。大哥所說的話在他記憶中發酵、沉澱,十足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說起來還真該怪姊姊竹影,因為他的年紀跟哥哥們差距較大,所以自幼他都習慣跟在姊姊背後團團轉。而有著心律不整毛病的竹影,最大的嗜好就是看鬼故事,舉凡小說、漫畫、錄影帶,越恐怖越好。而她大小姐看到慘不忍睹的一幕時的標準反應,便是掄起身旁的抱枕,尖叫著閉上眼睛亂扔,通常這時候的菊生大都因閃躲不及而頻頻中彈,長久看這些東西的結果,使他一提到那個「鬼」字,腦海裡立刻反射出那些可怕的畫面……
大哥說這裡有奇怪的現象,嗯,嘉琪都已經睡了個多鐘頭,要出問題早就出問題了。啊哈,八成是那個好心的女鬼今天放假,唉,明天再看看好了。
那個流氓應該不會死吧?只是刺那麼輕輕的一下……不過血倒是流得挺多的,該問問二哥!
說起來真是好險,若不是他天天這樣起早趕晚的跟蹤她,那些流氓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來。一個多星期來的追蹤,菊生現在已經可以很清楚地拼湊出她一天的生活軌跡,如同工蜂般的忙碌,嘉琪像個陀螺般的周旋在各個不同的場合之間,迅速地融入工作中,就像變色龍般的不露痕跡。
清早,當馬路還只有清潔工蹣跚賣力地清掃著被肆虐過度的街道時,嘉琪已經起了個大早,騎輛十分老舊的腳踏車奔波在大街小巷間,忙碌地派著報紙。然後她會到一家花店拿花,回家後又即刻神色匆匆的背著個大大的帆布袋出門,這時的她是固定在市場中擺攤子,賣些晶亮的耳環髮飾之類的小玩意兒。
有時她也會拎著因突來的大雨而收攤的包包,到很多的貿易公司或商號去串門子,吃過午飯,她鑽進那家甜品果汁店,繫著可愛的大青蛙圍裙,進進出出忙著調製各個顧客所點的飲品或點心。
晚上她大概都是到阿諾的PUB,除了每週一次的唱些悅耳動聽的流行歌曲之外,她只是安安靜靜地捧著那個花籃,並不多話的兜售鮮花和巧克力。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菊生翻了個身,雙手枕在腦門下,越來越納悶的猜測起自己為何對她如此的在意。這種感覺並不熟悉,自幼菊生就是同儕口中的「逍遙公子」,這並不表示菊生猶如時下的年輕人,在初及成年之際,便迫不及待的搶修戀愛學分,或是指他過著受寵悠遊的日子。而是朋友同伴因為菊生對情感之事漠不關心到幾乎成了柳下惠,故而促狹送給他的外號。
說他不期待有個溫柔知心的紅粉知己,那倒也未必。只是在前面兩個哥哥旗幟鮮明的「獨身主義」口號下,他自然而然地蕭規曹隨,也就沒有那種心思去管這種事情了。
然而在姊姊出閣,哥哥們也相繼結婚後,瞬間他開始感到有種空虛或者說是孤單,悄然地如影隨形刺激著他。
兄姊們也不是沒有想過為他介紹,燕瘦環肥、各形各色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咄咄逼人的女強人、小鳥依人的紅粉佳人,他就是沒法子與人家產生共鳴,有一陣子他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問題。就像很多沉迷程式設計的同行般,只懂得利用鍵盤跟機器用0或1溝通,在現實社會卻因為不擅人際關係而幾近現實白癡的同伴,菊生也開始想像十幾二十年後,仍形單影支,禿著頭敲著鍵盤的自己。
直到那天,看到了那對鴿子耳環和嘉琪,不知怎麼的,充滿生氣的嘉琪令他一直移不開視線,也許是因為她那股勃發英氣的吸引,對從小生活得安安分分,循規蹈矩的菊生而言,嘉琪就像那對展翅欲飛的鴿子,使他有打破制式生活的想像空間。
為了捕捉那靈光一閃的浪漫,菊生開始了他生命裡最辛苦的守候,天天和她在街上展開追蹤遊戲。而誰知,卻讓他撞到那場糾紛,對這件事的後續發展,他總感到心情有如壓了塊鉛般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