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菊生所說的「逃」,嘉琪懷疑地瞪著開起車來如拚命三郎的菊生,對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些什麼藥,一點頭緒也沒有。哪有人說要逃,卻大搖大擺的到大街上晃來晃去,還租了輛漂亮的紅色小開篷車,呼囂過街,招搖過市!
——若那人真的被我殺成重傷或死了,他那些嘍囉們見到我們,八成想立即將我們大卸作塊,而菊生卻……歎口氣,嘉琪將頭髮用橡皮圈束成馬尾,不發一聲的看著小紅車在香港街頭穿梭,對路人的艷羨眼光視而不見。
「嘉琪,笑一笑嘛,坐這麼漂亮的車,幹嘛崩著一張臉,高興點啊,我們要開始我們的冒險逃亡生活了!」菊生說著忍不住地手舞足蹈了起來。在險象環生地閃過幾輛巴士、小巴以及計程車後,嘉琪捏把冷汗地握住門旁把手。
「菊生,你認真一點開車嘛,我可不想還沒開始逃亡就被閻羅王抓了去!」嘉琪佯怒帶嗔的抱怨道。
菊生聞言打量了她幾眼,仰頭放聲大笑。「哈哈,很好,你總算有些開竅了。嘉琪,你不覺得你似乎活得太辛苦了?生活本來就該加些點綴,才會多彩多姿。」
「多彩多姿不是我這種命的人該奢望的。」
「我倒不是這麼認為,快樂是每個人都可以追求的事,哪有限定誰可以,而誰又沒資格享有呢!」
定定地看了菊生幾秒鐘後,嘉琪重重地歎口氣。「我該怎麼告訴你,你才能明白呢?我問你,你有沒有因為籌不出學費而差點沒法子念完中七的經驗?曾經因為繳不起錢而不能去遠足旅行、買畢業紀念冊而受盡同學嘲笑和老師白眼的紀錄?」
大感意外而放鬆踩油門的力道,菊生仰起頭望著前方高懸的紅燈。「沒有。從小時候開始,我從沒有因為匱乏而缺少過什麼東西,甚至每天都有用不完的零用錢,而我一直以為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樣。」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是為了最基本的自尊,所以我們竭力去隱藏真相而已。」嘉琪漠不關心地看著一群鴿子飛越過灰濛濛的天際,越行越遠,車子正奔馳在有些髒亂的郊區公路上。
菊生默然地握著方向盤,對她所描述出來的世界,他沒辦法產生強烈的共鳴。自幼生活在優裕的環境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所有關於現實生活的壓力和醜陋面,只有從書本或報章雜誌得來的殘章片語。
「你知道嗎?我甚至有過豉油泡飯的生活經驗,對你們這種好家庭出生的人而言,恐怕不會明瞭那種朝不保夕的感覺,而我,卻是從小就過著這種日子。」嘉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生活對我們這種人而言,不是辛不辛苦的問題,是活不活得下去的掙扎。」
感應到她語氣中的無奈和自嘲,菊生捏捏她因被凌勁的風凍冷的手。「嘿,別這樣嘛,我們要高高興興的,你忘了嗎?我們是在逃亡的人咧,想那麼多幹什麼?」
「菊生,你不必為了我而做……」想到他原是個無辜的第三者,卻無緣無故捲入這場糾紛中,嘉琪很不安。
「噓,別想太多了。有沒有想到要去哪裡玩?」菊生迎向亮得越來越刺眼的陽光,將太陽眼鏡架上鼻樑。
「不知道。」想了半天仍沒有結論,嘉琪老實答道。
「赤柱?西貢?海洋公園?鯉魚門?虎豹別墅?都沒有你想去的地方?」看到她連著搖頭,菊生詫異地叫著。
「不是,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所以不知道該到哪裡去!」看到菊生訝異的表情,嘉琪咬著唇地低下頭去。
緩緩地露出個吊兒郎當的笑容,菊生輕輕地一彈手指。「那就更好辦了,我會為你策劃個完美的旅行,讓你永生難忘。」
不明白是為什麼,但嘉琪卻在不經意之間,突然察覺到自己心境的轉變。一直以來對他人總是客客氣氣的保持距離,以冷漠客套來阻止別人的接近。但對眼前這個有著明朗笑靨,像個大男孩般友善風趣的男人,她卻沒法子再擺出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為什麼呢?這個問題不停地困擾著她,直到眼皮似鉛塊般沉重而睡著前,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眼尾的餘光看到嘉琪如小貓般地蜷縮在旁,隨著車子律動而打著瞌睡,菊生拉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輕輕地為她披上,眼神也逐漸溫柔起來——
這個女孩……我不知道,甚至不能確知她在我生命中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但是我不在乎,我只要現在就好,誰管他明天會變得如何,我只求今天能過得盡興就好。
轉念想到大哥、二哥、亞力姊夫和阿諾他們做的好事,那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令他在瞬間又愉悅了起來——
想整我,哼,還早著呢!既然他們背著我玩陰謀,那等他們收到帳單時,我就要看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了。
想到這裡,他高興地哼著輕快的調子,風馳電掣地往目的地而去。
「你是說他們跑了?」梅生叼著煙迷起眼睛,自桌上成堆的文件中抬起頭。
「是啊,還說什麼要去『逃亡』。我真佩服菊生,他把自己當成什麼悲劇大英雄了!」亞力一副消受不了的樣子,將自己重重地摔進一旁的小牛皮沙發中。
「逃亡?有這個必要嗎?事情不是都擺平了?」梅生仔細地將鋼筆套入筆套內,揚起眉轉向匆匆趕到的蘭生。
「是啊,不管是那個叫土龍的流氓或是他底下的那些小嘍囉們,應該是沒有問題了。麻煩在於嘉琪的哥哥,他越來越沉迷於賭博這玩意,我看再這麼下去,我們可就有收不完的爛攤子。」亞力用手抓抓凌亂的頭髮,嘴角掛著明顯的倦態。
雙手交握而用拳頭抵住下巴,梅生若有所思的環視了在場的每個人一眼。「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最重要的,菊生對嘉琪是認真的嗎?我知道他跟蹤人家已經挺久一段日子了,但這種事很難講的。再說,嘉琪呢?她對菊生又有何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