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生沒有再說任何事,事實上他早已不知道是極度悲傷,還是過於憤怒而講不出話來了。重重踩下油門,他任車子像脫韁野馬般的在烏黑的柏油路上奔馳。盯著遠遠的地平線那端,耳畔彷彿又傳來哀怨的歌聲,眼前浮起一層水霧,煙霧熹微中有個落寞女子正在輕吟淺唱:
從前的我迷途失望
而人海裡面困惑只感到恐慌
——嘉琪,我實在不該將你帶到這裡來,否則你也不會遭到這種不幸了。嘉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嘉琪,這教我情何以堪?
將國家停在警察局外,菊生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推開沉重的車門,見到阿來一臉看破了的淡然,他眨眨泛著水氣的眼,頹喪地和阿來走向報案室。
疲倦地甩甩頭,嘉琪意圖使自己清醒一些。摸摸所坐的地下,粗大的石頭和砂礫令她的指尖傳來尖銳的刺痛,這使得她清醒了一大半。
吃力地將酸痛的身軀自躺著的地面上略微坐起,她凝神仔細聆聽著在地道內傳來的叮叮咚咚水滴聲。已經幾天了?從被張秀鈴推下這個洞那天開始,碰到王曄輝,然後是王曄輝的突然失蹤,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每當她醒過來之時,身旁充斥的全是冷冷的寂寞,在她哭嚎得倦極而沉沉睡去時,心裡只剩下濃濃的恐懼和逐漸對得救的希望絕了念頭——
或許我會就此死在這裡,死……這個令多少人聞之色變的字眼,至今對我而言,或許是最好的解脫。只是,在生理越來越虛弱時,思緒卻清楚了起來——
菊生,我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麼了。因為我愛你,這份情感來得如此猛烈而駭人,在我還來不及弄明白自己心意的一剎那,卻已經被你旋風般的情感激流所席捲,那麼的難以捉摸,又如此吸引人,使我無法自拔。
只是,天性中多疑的因子和從生活得來的經驗,讓我無法坦然地回應你的愛。你會愛我多久呢?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若干年後,面對年華逝去人老珠黃的我,你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選擇?而我,在你有朝一日發出如我母親對父親般的埋怨時,又該如何自處?
面對你如此熾熱且幾乎淹沒了自我的情感,會不會有一天也成了你對我予取予求的橋樑?一如我父母及兄長對我以之為名而做的親情勒索的藉口?好害怕,菊生,我怕的不是你對我的任何要求,我怕的是自己會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的向你撲去,用盡最後一絲氣息。
願意為你被千年火所冶煉,可以笑著讓萬年冰雪所封凍。但菊生,我不願成為你的負擔、你的重荷。可以嗎?你可以讓我就這麼卑微而絕對忠貞的愛著你嗎?菊生,在我神志逐漸不清的這一刻,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懸念。
不知道下一次的清醒會是可時,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菊生,此生我唯一最快樂的記憶就是開始有你之後的日子,謝謝你菊生,我愛你……
警員做完筆錄之後,神情凝重地走到枯坐在報案室的菊生身旁。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這使菊生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于先生,我看這件案子還得請你協助我們調查。」警員看著筆錄,連連搖著頭。
「哦?有什麼問題嗎?」強打起精神,菊生冷淡地看著阿來被暫時帶到另一個房間。有幾位警員找出指南針和地圖、繩索,三三兩兩朝他們走過來。
「準備好就先上車。」做筆錄的警員跟同事們打過招呼之後,這才正色地面對菊生說:「證據不足,根據她剛才自白所做的證據,她坦承兩個人都是她殺的,但是又提不出動機,而且受害人的屍體也還沒出現,所以我們必須到現場去找出屍體,才能移送法辦。」
「也好,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我記得她拜祭跟燒冥鈔的地方。」想到嘉琪可能被埋在那樣偏僻的深山野郊,菊生忍不住心裡一陣抽痛。
相同的風景,卻是天壤之別的心態。當車子停在山坡上那棵榕樹下,菊生不由得想起那日初次帶嘉琪來時的情節,山谷裡鴿子成群來來去去盤旋飛翔,而那個有雙憂鬱大眼的女郎,卻已經……
在警員的授意之下,菊生仍舊開著車佯裝沒事的來到住宅,幽靜的宅院中傳來清脆的鋼琴旋律,是小蝶最愛彈奏的一首RICHARDCLAYDERMAN的曲子。他在門外佇子了一會兒,趁小蝶彈到一個段落才走進去。
「媽,阿來呢?我今天一大早起來就沒有看到她,她老是鬼鬼崇崇的去那裡拜拜燒冥鈔,很容易讓人起疑的,叫她不要再去了,好不好?」沒有回過頭,小蝶隨著輕快的音符點著頭喊道。
「媽,你覺得爸爸會幫我找什麼樣的丈夫呢?只要我結婚了,你跟阿來就不必擔心以後的問題,如果爸爸不分我財產也我所謂,以他的身份跟財力,我丈夫的家世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渾然不自覺身後的菊生早已忿恨得幾乎想活活掐死她了,小蝶仍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難道只為了錢,你就可以泯滅良知,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一句句一字字咬著牙地自齒縫間迸出來,菊生緩緩搖著頭走近她,對自己以往的看錯人深感不值。
「赫!菊……菊生……你……你……」小蝶的反應猶如菊生是個長著五個頭八隻手的火星人一般,張口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說不出理由嗎?小蝶,我再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會是個心狠手辣的殺人兇手。」痛心疾首到極點,菊生指著她的鼻尖,憤怒如排山倒海湧上心頭。
出乎菊生意料之外的,小蝶不但沒有任何羞愧之色,反而蓮步輕移到他面前,仰起頭用她狀似無辜的清澈眼眸盯著他。
「菊生哥哥,你為什麼要罵小蝶呢?小蝶怎麼會是心狠手辣的殺人兇手?」將兩手搭在菊生胸口,眼前的小蝶又變回了向來菊生所熟悉的甜美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