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性格中堅毅的那一面立刻又主宰了他的意志,在腦海中所想的都是該如何為玉貞辦好後事。這個生性懦弱又倔強的女兒啊!自幼失去母親照料和終日忙於政事的父親的疏忽,也難怪她會輕易地受到貝正龍那壞胚子的誘惑,卻也因此讓她抑鬱一生,中年就敵不過病魔的摧殘。
——我要讓她有風光而且隆重的葬禮,這是我欠她的,我那個可憐的女兒啊!臨終前仍是念念不忘的為她年輕時所犯的錯而自責。死者已矣,唉,唉,我又能責怪她什麼呢?現在只有好好的為她照顧瑪姬了……
瑪姬?一道靈光突然閃過他的腦海,他馬上睜開眼睛盯著床前那些人。「曾秘書你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
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眼光望著他,似乎是冀望他能再說些什麼,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政壇的王政說一句話,便可以使人平步青雲,也可使高位在上的人重重地摔一跤。
王政示意曾秘書將枕頭墊高,他斜臥在床上看著曾秘書細心地檢查著門外有無人竊聽的舉動。
「老爸,有什麼吩咐?」曾秘書是他年輕時代所救的一位家境窮困的十來歲少年人的兒子,這些年來跟他就如同父子般的相處,難得的是曾秘書總是廉辭王政的提拔。
「敬昌,他們大概以為我快死了,現在要交代後事了吧?唉,政治是最現實的罪惡,卻也是不得不存在的罪惡。我還沒死,他們現在可能已經在討論怎麼重新分配權力了。」王政看著手腕上的點滴,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就是人性。老爺,你有什麼重要事要交代敬昌去做的?」曾秘書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攤開記事本放在膝上。
「不,沒捨重要的事,只想找個人聊聊。」王政拿起煙,示意敬昌為他點煙。
「老爺,這裡是醫院……」敬昌只得輕聲地提醒他。
「醫院又怎麼的?反正我也沒幾年可以活了。」徐徐地噴了口煙,王睡精明的犀利的眼光盯著曾敬昌。「敬昌,我們相處這三十幾年來,我一直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子侄輩,你不肯接我的位子,令我難過了一陣子。」
曾敬昌露出淡然的笑意。「老爺,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我打算等老爺百年之後,回老家種田,過過清靜的日子。」
「人各有志,我總不好勉強你,甚至連我的親孫女瑪姬也不願意接我的棒子,唉,那丫頭的倔強跟她媽媽還真像……噢,我留下你來是要你替我辦一件事……剛才衝進來抱住瑪姬的那個年輕人是幹什麼的?去查查看,非親非故的,他怎麼會這麼護著瑪姬……」
在敬昌出去之後,王政仍對這個問題百思不解。
瑪姬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分裂為二了,一個是猶如失去懸絲的軟酸在床上垂淚的瑪姬;另一個則是脫離一切佇立在旁側觀看這一幕的自己。
分不清是白天或晚上了,瑪姬任自己浸淫在無邊際無止境的悲痛之中。床前的護士、醫生和那個自稱為曾秘書的中年男子來來去去,但瑪姬根本提不起勁兒去搭理他們,她像醫生和那個自稱為曾秘書的中年男子來來去去,但瑪姬根本提不起勁兒去搭理他們,她像是失去了魂似的,成天渾渾噩噩的。
有那麼個丁點兒印象,似乎在記憶之中一閃而過有蘭生的形影,但來不及捕捉,馬上又消失無蹤了。
她抿著唇躲在被窩中痛哭。孤獨的感覺像濃稠的厚霧般包圍著她,自幼就跟母親相依為命,早已習慣了只活在彼此的世界之中,現在突聞噩耗,這種茫然無依的感覺令她被狠狠地一擊之後,再也爬不起來了。
「瑪姬、瑪姬?你聽到我所說的話了嗎?你必須吃點東西了,否則你的生理機能會受不了的!瑪姬?瑪……」
一個個的醫生、護士在她床前試著不同的方式,卻都相同地無功而返,瑪姬執意地將自己關在傷心的閣樓中,這令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
「咦,瑪姬,你這個戒指太鬆了,我把它拿下來放起來好不好?免得掉了。」有個護士想伸手去拔下瑪姬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時,一直僵臥著不動的瑪姬突然握緊了拳頭,令護士大吃一驚。
——戒指……教堂……教學的聖壇……這些片斷走馬燈似的在瑪姬腦海中重複出現。新天鵝堡……慕尼黑……海德堡……蘭生!蘭生,你在哪裡?我想念你啊,如果聽到我的呼喚,你是否會立即來到我身邊?蘭生……
淚珠沿著臉頰滑落枕畔,她悄悄地別過頭去,見到窗外綠葉初發的光景,更是悲從中來。
我不知道啊,原來愛情是這麼折磨人的一件事。那種惶然失措、心焦又依戀過往回憶的心情,都是我以往所沒有經歷過的。如果這就是享受愛情甜美果實所應付出的荊棘利刺纏身,那麼我也甘之如飴了;因為心那甜蜜的回憶助我忘卻了一切的痛苦。
蘭生!蘭生!我說過自己不企求永遠,那是我在自欺欺人啊,短暫的相聚怎麼夠呢?我每想到你,就越想與你相守一生。現在我總算明白媽媽的心了,媽媽到現在還是深愛著爸爸的啊!即使爸爸對她不忠,她仍是原諒了他,將滿腔的憤恨都投射在別的女人身上,對爸爸,她沒有半句怨言,原來,這就是屬於媽媽的愛情啊!
舉起手看著削瘦的手指上輕易地滑運的戒指,瑪姬沉重地歎了口氣。
——我呢?我的愛情呢?只有短短的五天半能稱我所以為的愛情嗎?現代人習慣於逢場作戲,而身為時尚單身貴族的蘭生呢?他會忘了我嗎?或者也許……也許也會偶然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我?
我想知道,但是天曉得我有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承當那可能否定的答案。蘭生,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什麼?為什麼我不能進去探望貝小姐?」捧著一大把的桔梗,蘭生皺著眉頭對守在門口的保全人員叫道:「昨天、前天、大前天,你們每天都不讓我進去看她,我說過我是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