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乾乾脆脆要她,恐怕只是一種姿態,是男人的狡詐。
用自己的清白身子交換鏡園,的確不合常理,她心底比誰都明白,愛恨交織,正是江衡所謂的矛盾;但她不肯承認,連夜深人靜,獨自面對自己,她也不肯輕易吐露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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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江華特意要求大伙今晚統統回家吃飯,她口裡交代著眾人,真正的用意只有江衡一個。
這對真假母子的關係當真是冷淡到冰凍三尺,路人都比他們還熱絡。
「我今晚有事,巧子也不能回來。」江衡說完便拉著巧子離席。
「我今晚有什麼事?」走出前院,巧子甩掉他的手,不悅的問。
「我在『紅瓦房』訂了位子,晚上七點,先準備好我會回來接你。」
紅瓦房是全鎮惟一一家法式西菜的餐廳,價錢貴得叫人咋舌,除了達官顯要,鮮少有人上那兒光顧。
「既然這樣,不如邀老太太一起去。」人多才熱鬧呀。
「我的事幾時輪到你來干涉?」江衡總是這樣,脾氣說上來就上來。
他的座車才發動揚長而去,朱天莉就從江華的房裡衝出來,驚慌不已,尖聲喊著,「乾哥哥呢?快來人呀!」
千慧循聲奔來,鏡園裡幫傭的僕婦們也圍攏到房門外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朱天莉蹲在地上,試圖扶起昏倒的江華。
巧子連忙叫人開來的車子,由長工阿生負責將江華骨瘦如柴的身子抱上車,巧子和朱天莉跟隨在後,車子疾駛上路往醫院而去。
「老太太她以前有過這種情形嗎?」巧子問。
「有過兩次,但很久沒發作了。」朱天莉眼淚撲簌簌的淌了滿臉。「這次準是叫乾哥哥給氣的。」巧子沒再接腔,她弄不明白江衡他們母子之間的恩怨,也無權多過問什麼,惟有保持緘默。
到醫院忙了一個早上,巧子中午才踏進門,朱天莉又打電話要求她幫忙張羅保證金,即使千慧告訴她,江華有得是錢,她還是心太軟,受不得朱天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馬上把身邊僅存的一百多塊錢統統拿去交給她。
幸好不到黃昏江華就回來了,到底是什麼病,問朱天莉她也說不上來,含含糊糊的說大概是心律不整之類的老毛病。
傍晚六點整,千慧上樓來,說是江衡交代的,特地上來幫她裝扮。
她替巧子挑了一件荷葉袖連身裙,領口翻飛出一層又一層白色的薄紗,腰間繫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一雙白色絲質手套,一雙和衣服同色的高跟鞋,時髦又不失典雅。
「你沒告訴他,他媽媽生病了?」他還有心情出去吃飯?
巧子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給裝扮得像個交際花,心情惡劣得什麼也吃不下。
「三爺去過醫院,但老太太已經回家休養,所以沒遇上,不礙事的,三爺說。」千慧開口閉口必尊稱江衡三爺,聽得巧子耳朵發疼。
這是一個被江衡徹底洗過腦的女孩,巧子知道跟她多說什麼都沒用。
「反正他又不關心他的母親,不礙事?說得多輕鬆。」千慧把她的長髮扎得太緊了,「好痛!輕點好嗎?」
「關心的。」千慧忙鬆開手,「你不瞭解三爺,他其實不是個無情的人,只是別人不懂,他也懶得去解釋。」
「你跟著他很久了?」所以你懂他?
「唔,我六歲就跟著他了,」千慧見巧子一臉疑惑,笑著補充說明,「我們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是我們的大哥,其實更像父親,我們什麼都聽他的。」她指的「我們」包括成軒棠和江衡手底下那些為他賣命的兄弟們。
「錯的也聽?」真沒主見。
「聽,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有誰會去懷疑自己的父親?」千慧的話充滿語病,她卻絲毫不覺得。
「他才大你多少,當長輩只怕資格不夠。」
「夠,他比父親好太多了,我們都是他養大的,他偷拐搶騙的每一塊食物、每一分錢,都不吝於跟我們分享,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疼我們了。」
「我想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她也曾經流離失所、三餐不濟,渴望有個人來愛。
「因為你也是孤兒?」
「我不是。」巧子的回答令千慧大吃一驚。「我之所以淪落到街頭行乞,完全是拜你的三爺所賜。」
「那麼你是……你指的是……你的父母呢?」
「時候不早,我們該出發了,免得你的三爺等得不耐煩。」沒有回答千慧的話,她兀自持著皮包往房外走。
江衡的司機已在外頭等候多時,千慧站在鐵門旁,用一種複雜難解的眼光目送著巧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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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瓦房裡裡外外裝潢得極盡奢華,坐在裡頭的十之八九是有錢人。
江衡預定的位子在餐廳向左的最裡邊,一個臨窗的獨立空間。
巧子到時,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三男兩女,其中她只認得成軒棠,其餘的連面都沒見過。她才坐定,江衡就做主跟服務生點了砂鍋鵪鶉肉煮蘑菇、薄片小牛肉淋覆盆子醬汁、鮑魚煮朝鮮薊,外加一瓶價格昂貴的上好香檳。
這些東西巧子全部前所未聞,也不知好不好吃,但橫豎出錢的是江衡,他高興怎麼著,就怎麼著。
這是她住進鏡園數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帶她出來公開亮相,希望沒別的意圖才好。
巧子不自在的坐在江衡身旁,小心翼翼的研究席上眾人臉上的各種神情。
成軒棠禮貌的朝她頷首,並簡單介紹另四人的姓名,饒仲恩、饒仁傑、饒秋敏和饒婉華。
怎麼都姓饒?
他們四人全是江衡旗下事業的實際執行者,非常出色,性格也非常內斂,除非主動問他們話,否則他們是不隨便開口的。
巧子感覺得出來,他們也正懷著滿腹疑團,猜想她究竟是哪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