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是太生氣的話,我要往下說嘍。」
巧子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著碗裡的熱粥,眼中有著難解的哀怨。
「他說,有個日本老太太,叫山本什麼的,懸賞一百萬,希望能找回她十五年前在台灣失散的孫女。一百萬耶,我做夢都不敢想像那是多大一筆錢。」
巧子眼眸突地一亮,晶燦的星芒飄得好遠好遠。
「真有這種事?」她問話時,神色依舊陷入一片迷離。
「那人有留電話和地址,料想是錯不了的。」阿國見巧子也有幾分興趣,急著再行進言,「那人說,你很像日本人,說不定你就是日本老太太要找的孫女,你想想看,你從小就——」
「萬一不是呢?」巧子冷冷的打斷他的口沫橫飛,「江衡不是個好人,他的話要是能聽,你都可以當縣長了。」
「不是江衡。」阿國並不介意巧子「看貓沒有點」,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沒念過幾天書,當縣長的確難如登天,「我說的那個人是成軒棠。」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成軒棠一派俊朗,似笑非笑的從大樹後走來,手裡持著一包荷葉包裡的滷味,擲給阿國,兩眼卻盯著巧子。
「是江衡叫你來的?」巧子先發制人。
「算是吧,你覺得如何?」
這人倒是乾脆,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巧子臉容一斂,「給我一點時間。」
「行,三天後,我來聽你的答覆。」
*** *** ***
是花廳上傳來的樂音吧,這笛聲竟如此溫柔,巧子獨自坐在迴廊下,朦朧憶起一段遙遠的往事。
她恍若回到了豪華大院中,鐘樓上寒風陣陣,叮叮噹噹敲了十二個聲響。
那亂慌慌的一夜,改寫了她一生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倉皇無助的從一個又一個人口販子手中逃逸,自由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如何會淪落街頭,成為一個髒兮兮的小要飯。
當十三年前,她進入天香樓時,就已經死了這輩子還能再見到父母的心,而五年前阿喜官第一次要她接客遭她拒絕,進而將她幽禁在尖頂的閣樓上,像個女囚般不讓她見到天日,當時阿喜官一再提醒她,她是無路可走的,即使走了也無處可投奔。
如今如果上蒼能應允一個期望,她但願江衡的詭計得以順利進行。
花廳上的笛聲依然悠揚,拉二胡的鍾老伯今兒心情似乎特別好,不對呀,他拉的是二胡,那這笛聲……是誰在這樣的夜晚吹出如此迷人的曲子?
巧子忐忑地朝四周張望,笛音不是來自花廳,而是從後院傳來。
「誰在那裡?」
「上來吧。」
這聲音挺熟的,好像是……前面的林木茂盛,暗影幢幢,她躡足向前張望,方看清楚右側斜矮的屋頂上坐了一個人,不是阿國。
「江衡?」
「好眼力。」江衡揮手要她上去。
「你下來。」阿喜官嚴禁人家上屋頂去,尤其是女人,弄不好被她瞧見又有一頓罵挨。
「怕嗎?」江衡一個翻身,翩然落地,不愧是干盜匪的材料。「拿去。」
巧子一看那牛皮紙袋,竟是一包糖漬棗子,這種棗子剛醃好時,不會過甜,也不會太膩,最是爽口好吃。
她不客氣的拈了一粒放入嘴裡,唔,甜蜜蜜的,味道棒極了。
「來聽我的回復?」她問。
「不,來接你到鏡園住。」他過度自信的說:「你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何以見得?」被人家看出的感覺可不太好。
「沒有損失啊,這段期間我供你住、供你吃、供你用,事成了,我們三七拆,若是功虧一簣,你大不了回天香樓繼續打雜,何樂而不為?」
「說得好像我不答應的話,就是笨蛋一個。」
「正是。」江衡從來不懂得給人家留點餘地,每一句話都可以刻薄得傷人。「走吧,我已經叫人幫你打掃好一個房間。」
「我得收拾收拾,跟阿喜官告別一下。」她在這裡住了十三年吶,怎能說走就走。
「你那些破銅爛鐵,能扔就扔了吧;至於阿喜官那兒,勸你還是別去。」比較起來,他說不定還比她更瞭解阿喜官的為人。
常言道: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江衡可以預見當阿喜官聽見巧子要離開時,會現出一張怎樣的嘴臉。
「偷偷摸摸的走算什麼?」巧子自認心胸坦蕩蕩,阿喜官應該沒有理由會刁難她。「你在這裡等,我半個鐘頭之後回來。」
「半個鐘頭不見人影,我就去救你。」江衡瞇起狹長的黑瞳,一派料事如神的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
她嗤之以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壞,你別給我輕舉妄動。」
她是自願到天香樓以勞力換取一日三餐的,阿喜官有什麼理由不讓她走?人相處久了總有一些感情,誰像他,自己壞就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
沿著烏漆樓梯款步上樓,掀開百鳥朝鳳的蘇繡門簾,阿喜官就躺在那鋪著鴛鴦好合床罩的大床上,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燒煙泡的嗆味,她半瞇著眼,冷冷望著她。
「這時候你來打掃什麼?去去去!」
「不是的,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待會就要離開天香樓,自己出去生活。」
「什麼?!」阿喜官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衝上前緊緊掐住她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
*** *** ***
寒風掠過一陣又一陣,迴廊盡處的樓梯已個把鐘頭沒有聲響。
巧子向阿喜官的辭行,很不幸的讓江衡料中枝節橫生。
江衡拍拍屁股從石椅上站起來,仰首望著眼前兩株交抱的老樹,縱身躍了上去。
閣樓門扉深鎖,灰濛濛的四周,堆放著作廢的几案吧椅,他只略一思索,便一腳踹開房門。
這聲巨響,嚇得裡頭兩個負責看守巧子的打手忙從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