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這家畫廊生意好,除了作品的品質,老闆的慇勤和乾脆一定讓很多人印象深刻;尤其他懂得適時給人方便,更會讓客人覺得自己得到特別的服務,以後要買畫,自然樂於和他打交道。
夏盈玥謝了他,不經意望向門口,臉色突然有點尷尬。
這地方的風水一定很不利她!
夏盈玥暗自呻吟,才說沒客人,這會兒便馬上蹦出一個來了,希望老闆不會因此改變主意才好。
「呃,有人來了。」
老闆也看見門口的客人,當然要過去招呼,但並沒有隨便把她撂在一邊不管,一面抱歉,嘴裡仍不住東拉西扯著。
「夏小姐,你要等一下哦!打包要點時間。我招呼客人,你隨便看看畫吧,不好意思啊!」
「您請便。」
順勢打發了老闆,夏盈玥總算鬆了口氣,欣賞的目光飄移到牆上一幅幅的工筆花鳥畫。
歷代文人在繪畫上,往往偏好遊戲性濃、業餘性強、文學趣味高的畫,簡言之,是把繪畫當作輕鬆的、隨興的閒餘戲筆;影響所及,一般人也往往認為工筆畫流於匠氣,比不上簡筆寫意來得有氣質。
但夏盈玥卻不作此想,國畫中,她偏只喜歡工筆畫。
一幅好的工筆畫,線條必須疏密有致,設色必須典雅清麗,形象刻畫必須細緻傳神,其中更必須蘊藏濃郁深摯的感情內涵,才能「奪造化而移情」,難度絕不在水墨畫或抽像畫之下。
工筆畫不但費眼力,而且耗時間,不比寫意畫可以一揮而就,好的工筆作品至少得雕琢個把月才能竣工;又由於其寫實的特性,佈局中的虛實對比與顧盼呼應更必須費心安排,才能夠達到「移生動質、變態不窮」的境界。
踟躕在一幅幅筆觸細膩的繪畫前,夏盈玥覺得身心放鬆;今天來拿畫,確實不虛此行。
但粗礪與尖細的噪音隱約傳來,干擾了她的好心情。
夏盈玥皺著眉環顧四周,敏銳的聽覺告訴她噪音應是來自畫廊的另一個展覽場地,而且正逐漸向這裡襲來。
嘈什麼!
她知道對面還有個抽像畫展,兩邊的展覽都是今天結束,都沒什麼人,怎麼會突然冒出這種怪異的聲響?
耐性和寬容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美德,惟有在參觀畫展時,她無法忍受吵雜,一點點都不能。
看畫的心情被破壞殆盡,夏盈玥卻不能離開。
她還得拿畫呢!明天就是外公外婆的雙壽,這幅畫是要給他們的賀禮,待會兒她要親自送去,就算現在她再怎麼不爽,也只有姑且忍之了。
提起台北律師圈無人不知的大小穆律師穆崇真和穆尚理,尋常人通常會有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們兩人不可思議的相似。
他們同樣的品貌出眾、氣勢逼人、能力卓絕,就連要命的嗜好都一模一樣,喜歡把對方告到傾家蕩產。
當然,相似有相似的理由,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從幼稚園到研究所又都是同學,長年朝夕相處下來,默契驚人自是不在話下。
不過對老闆來說,他們最相像的一點,也就是他們最大的好處東西專揀貴的買,付錢乾脆不囉嗦。
一個月前,畫展剛開幕時,他們就買下兩幅題材相近的大件作品——也就是最貴的兩幅畫。
開門見喜,直讓老闆笑得見牙不見眼。
因此,當高大俊雅的穆尚理出現在門口,只見老闆頰上的肥肉笑得一抖一抖的,童山濯濯的腦袋更是點得差點掉下來。
如果夏小姐算大金主,小穆律師就是財神爺了!
財神爺親自光臨,也難怪老闆要拚命巴結,只差沒像小狗在地上搖頭擺尾翻肚子了!
穆尚理隨意瀏覽著牆上的畫作;他不懂這些,也從來不裝懂,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來這兒看看要送人的壽禮。
既是贈禮,自然得投人之所好,他個人的觀感可以掠在一邊不問。
不過他雖不懂畫,但也覺得這些價值不菲的畫作物有所值。
就以他買下的《鄉居拾趣》來說,絲瓜棚下,公雞昂首闊步,母雞帶著小雞在一旁啄米,構圖和諧、用色均衡,看著就賞心悅目。
站近一點看,更可發現筆觸十分細緻,尤其全身絨絨毛毛的小雞,簡直就像直接把細絨貼上去似的。
如果抽像畫那些亂七八糟的色塊線條湊在一起可以賣錢,這些精絕的工筆畫作沒理由不值三五十萬。
「這些畫似乎賣得不錯。」
放眼望去,每幅畫作旁無不貼著「已蒙收藏」的紅條子,即使景氣最好的時候,百分之百的銷售率也不是常常看得到的。
「工筆畫通常比較好賣,不過好的畫家少,而且也畫不快,所以展覽不多。」老闆搓著手,笑吟吟道。
工筆畫多半描繪花鳥蟲魚,容易表現出昇平安樂的氣氛,題材本就討喜,只要作品的品質不差,市場的反應都不錯,至少以賞心悅目的標準而言,工筆畫絕對比抽像畫高出好幾籌。
「可惜已經賣完了,不然我也想買一幅自己留著。」
「既然穆律師有興趣,下回有新的作品,我再通知您。」
老闆笑嘻嘻地,穆尚理這話等於確定他會再有一筆高額進賬。
「對了,聽說我姐也買了一幅畫送姐夫?」
穆崇真是八卦雜誌長期跟監對象,動見觀瞻,她嫁給年紀足以做她爸爸的教授,成票的狗仔記者撰文嘲諷,寫到爛掉了。
老闆所以能夠如魚得水地大做名人生意,當然對這些社交圈八卦瞭如指掌,應對時才有分寸。「唉,是啊,就是這幅『闔家歡樂』。」
老闆說著,指向牆上的另一窩雞。
主題相同的兩幅畫掛在一起,旁邊卻有個突兀的空位,顯然旁邊本來還有另一幅畫,不過現在拿掉了。
看著大片姑婆芋前的雞隻一家,穆尚理突然笑不出來了。
今天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買了什麼,只曉得他買的那幅是最貴的。
但二姐不然,她是自己來挑畫的,美其名買給姐夫,說穿了不過是她剛從對方身上敲了一棟陽明山別墅,牆上缺了點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