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地,從隔壁房傳出尖銳的爆笑聲,嚇得恬適躺在床上的凌睿晨打斷冥想,從床上滾了下來。開始了,他低咒三聲,頎長的身軀迅速地從地板躍起,從冰箱抱了好幾缺冰涼的啤酒,直到兩手沒有空間放下更多的啤酒後,他快步衝到隔壁的房間。
「倪妹妹!」她還是如願以償地住進了她家,而每每在半夜裡見到她的模樣總令他的心狂猛的掀動,抽痛得忘了呼吸。
她縮在床緣的一角,全身顫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因月色映上青意,雖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笑,但歇斯底里的笑聲仍從她的喉頭滾了出來,她的貓瞳因恐驚而顯得空洞,宛如失色的兩顆黑水晶,淌著奔流在頰上的透明液體。
「凌姊姊……」倪瓔歇有如見到了黑夜裡的救星,但錯亂的呼吸與笑聲梗住了喉頭。她好冷……骨子裡都是冷的,冷得直打哆嗦,連呼出的氣息都是……
「不要笑了。」凌睿晨伸手將她的嘴掩住,開了罐啤酒塞到她面前,「喝。」
倪瓔歇顫魏地接過啤酒,一口將啤酒全部喝乾,但那也僅讓她的寒意稍微減弱,未待凌睿晨拿第二罐給她,她搶過他手中的鐵罐,再度狠狠地飲光。
凌睿晨瞅著她渴飲地灌著酒,部分酒液隨著她的嘴角滴落在前襟,因為笑聲沒有斷過,所以她口裡的酒液顯然跑進了氣管,她忍不住地嗆咳出聲。他擔心地攢起眉頭,伸過手輕拍著她顫抖的背部,「喝慢點,沒人跟你搶。」其實他想教她別喝了,但經過前幾夜的教訓,他知道給她酒喝遠比其他方法來得有效,倪瓔歇順勢倒進他懷裡,緊緊地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手勁大到幾乎將他的衣服扯成碎片,她不自覺地將他的氣息吸進鼻腔,在他懷裡恐驚地喘嚅,「為、為什麼呢?為什麼……殺、殺人?那女人……我好冷……」
「深呼吸,來吸氣,吐氣。」仍察覺她似永不停止的顫抖,凌睿晨也無心去多管她每夜迴旋在夢境的相同慘劇,執意要她平緩下情緒。他注意到她的確真的遵照他的指示強近呼吸平緩下來,他的口吻不經意地流露出溫柔,「你做得很好,再來一次,吸氣……呼氣……」
倪瓔歇深深地吸氣,反應地仍打廠個寒顫,「我……又看到了她,她的眼睛……」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雙在臨死前驚愕的望著她的眼睛,狠狠地凝視她,也凝住她所有的氣息。在她取走方青嘯的性命之前,她無法想像一個生命從自己手中消失是多麼冷酷可怕的事情,恍若自己也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地獄, 「去她的眼睛,事情已經過去了!倪瓔歇,我不准你再想她的事情。」凌睿晨咬牙低咒,若不是慕容在她的面前殺了方青嘯,她也不會嚇成這個樣子,慕容可以在殺完人後仍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因為慕容是古代來的人,方青嘯也是,她們為了以前的恩怨而斯殺,但倪瓔歇不是。她不曾生長在慕容的時代,對於殺人無法接受,這幾天來,她一直處於精神崩潰的地步,每夜他都得強灌她喝下大量的酒,陪她入睡,她才能在輾轉的惡夢中緩慢地放鬆。
「可是我,」倪纓歇又打了個寒顫,眼神顯得遙遠空洞。「我忘不掉啊……」
就算凌睿晨沒有見到慕容殺人的場面,但瞧她這個樣子,某一方面的他氣得想狠狠地痛揍慕容一頓,事情發生的當天,倪瓔歇還興高采烈地拎著兩個包包光明正大搬進他們家,他還來不及生氣,就聽老四說慕容找方青嘯決鬥去了。倪瓔歇是慕容的好友,想當然就憑著她天生過人的嗅覺找出慕容的下落,未料……當渾身是血的慕容帶著面無血色的她回來時,她竟崩潰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倪瓔歇也令他驚見了她極端脆弱的一面,教他怎忍心放他一個人遊蕩在恐懼的世界?他勸退上門要人的鍾秉鈞,將她留在家裡,白天有慕容陪她,夜晚則輪他照顧,但他心中存在著明顯的惶恐,他害怕她……凌睿晨猛然地搖了搖頭,開了罐酒又拿到她面前。「喝,你可以忘掉那個該死的方青嘯!」不會的,她一定會恢復正常,她一定會,即使是狐仙也好,讓男人舔她腳指頭的狐狸精也罷,他要原來的她。
倪瓔歇擰眉在他胸前的衣襟擦著臉上的淚光,「你不明白……方青嘯…… 」方青嘯如影隨形地跟她啊!就算不是魂魂,可是她怎能平息自己渾身的寒酷?她收緊自己的雙臂,言語破碎地在他懷裡低喃,「你可不可以……抱緊一點?我好冷……」
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只能將她深深地納進自己的懷裡。「你和方青嘯的死沒關係,只是目睹了慘劇的發生,她不可能找上你的。」
「不可能……是我殺了她。」埋在他懷裡的倪瓔歇發出模糊的囈唔。
「是慕容殺了她。」原來她把自己認定為幫兇了,無怪乎罪惡感如此深,凌睿晨長歎口氣,「人是慕容殺的,她親口承認,你忘了嗎?」
「不,不是……」倪瓔歇閉緊眼睛拚命地在他懷裡搖頭,「事實不是那樣的!慕容她……不是她的殺的,你不知道……她替我……頂罪!」要她如何啟齒?她該怎麼說?她從來沒有想過殺人是件那麼恐怖的事情,並非一把冷槍、一彎指,就可以將生命結束得那麼容易。
凌睿晨有些愕然,過了好半晌才聽懂她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慕容替她頂罪?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不可能是你,你被當時的情況嚇壞了。」
「是我、是我……」倪瓔歇猛然地抬起淚痕交錯的臉,眼神慌亂地喘息,一字字清晰得猶如夜中響起的鐘聲。「方青嘯是我殺的,她那時坐在慕容的身上,我趕到時看著慕容似乎無法掙脫,我知道慕容快被殺了,所以我就……」重新回到那一幕的記憶,她的身子抖得如殘風中的落葉,喉頭梗住了接下來的話,她低低地又笑了起來,無法抑止自己想狂笑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