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敦日勾起笑,雙手收入褲袋中。
「是,是,不干我的事,即使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這笑,好客套、好疏離。
這種面孔……她心一抽,硬聲道:
「我們是朋友,但朋友是有界線的!」為什麼他失去了平日的敦厚體貼?吃錯藥似的逼她,她才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因為想家而哭了一整夜!
他,非得用這種虛假的面孔對付她嗎?!
楊敦日仍是在笑。心中的火氣有多旺,眸子就有多冰冷。
「界線?那是說,我超過了?」
「是的,我從不追問別人不願說的隱私,因此我也希望你別逼我。」
「那是說,我也該提醒你,對於我『糟透了』的穿衣品味,其實也是你的事嘍?」
他冷淡的口氣讓她好難受,她咬住下唇:
「你……介意嗎?你覺得這與那是相同嚴重的私己事嗎?」
楊敦日實話實說:
「我能容忍別人笑,但向來不容忍別人企圖改變我,昨天沒反對你要打理我衣著的建議,不代表我是樂意的,但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願意讓你干涉。」
范喜言眼眶一紅,突然對他感到好抱歉,就拿眼前這一樁來說,他只是關心,但她卻狠狠推他到八千里外,才惹得他動怒,是她的錯呀!
「以……以前,別人總罵我話多,愛論人長短,還一副自命公平正義的模樣,我從不以為自己錯了,所以向來有話直說,我……我覺得自己很強,絕對沒有能讓人非議、有違道德的事,可能、可能是因為常與週遭的人對立,所以我很怕被別人窺覺了弱點,不想讓人家知道,我……也是會哭、會軟弱的……」斷斷續續地又道:「因為,別人一定會拿這個來笑弄反擊我。」
她把自己守護得像只刺蝟般緊密,楊敦日對她有更深的瞭解。這是一個常陷於戰鬥中的女子,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
「你對他人相當不信任。」
「我……只是不安。」他不會瞭解的,她站在這兒,在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之中,多麼茫然。
茫然而恐懼,誰也幫不了她。
「我以為周子立她們是你的好朋友,你對朋友都是這樣嗎?」想到了上次雨中的相逢,這是第二次,她顯得這麼脆弱無助。
唉!幹嘛逼她呢?他開始後悔了。
她看向已浮出半個太陽的海平面,艱難地道:
「她們……看過我瀕死絕望的樣子,花了好大力氣才讓我重建自信,所以,從來不問的。我比較喜歡那樣,開開心心過日子,不要觸及任何會神傷的心事。」
楊敦日拍拍她手背,也看向太陽。
「我是逾矩了,抱歉。」
「不,別這麼說,我要感謝你的關心,是我自己反應過度,我會反省的。」她應該把「朋友」這字詞落實才是,畢竟,她很想交這個朋友的,很欣賞他的。
「那--」他笑得好權謀:「你會一併把干涉我穿著的事也一起反省下去嗎?」
她瞪眼,一張紅艷的小嘴蠕動又蠕動,最後雙眸堅定地閃出不容撼動的光芒。
「不會。」
就知道,真是死不悔改的執拗性子。
他笑了,明明該感到厭煩的,但竟笑了。
朋友哪……
直到今日,有了這些對立衝突加變臉,他們才開始像是真正的朋友--
看得到彼此真面目的那一種。
她,固執得氣人,最怕被別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別看她爽剌開朗,其實有著不能探觸的陰暗面。
他,平常敦厚解意,沒脾氣的樣子,一旦被惹毛了,會冷酷得嚇人,冷言冷語便可置對手於死地……但是,只有讓他付出關心的人,才能見識到這一面。對無關緊要的人,他永遠溫文客套。
太陽已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長揚人力派遣公司共有四名業務、一名會計,以及最近因為業務繁忙而多請的三名臨時工讀生,此刻,全瞪大了眼看向那個緩緩踱入公司的男人。
不會吧?這男人真的是他們老闆嗎?
這個男人身著月白唐衫,搭配直筒麻紗長褲,足蹬一雙相同是月白色系的休閒鞋;半長不短的頭髮不若平時全梳成斜角一把刀的樣式,而是全往後攏,服貼裡自然地散落三兩撮劉海,看起來像上海灘的貴公子,性感透了!
這是他們的老闆嗎?
眾人的下巴全掉到地上,險險撿不回來。
那個,老爺型西裝呢?總是穿出肥A字型的西裝呢?
還有,燈芯造型長褲呢?每每被皮帶勒出氣球樣的長褲呢?
老闆很胖耶!一七八公分卻有八十七公斤的體重,基本上是下可能穿出什麼好身段的,他們已太習慣有位像糯米腸的老闆了……
可……可是,今天不是糯米腸,是一個看起來很瀟灑體面的男人,包裝在寬鬆合宜的中國風之下,完全讓人感受不到「胖」這個字眼。
也是直到這會兒,所有員工才發現,他們的老闆五官長得極端正,雖然沒有另一個老闆那麼俊美,但夠用了,很夠他去把到一名漂亮美眉當女朋友了。
真是--耶,真是人不可貌相,不,不對,真是煥然一新哪!
「林小姐,如果你上個月的損益表已經做好了,可下可以拿給我看了?」踏進自己的辦公室之前,楊敦日交代了聲。
「喔、喔,來了,馬上來,要不要我順便替你泡杯咖啡或沖壺熱茶?」會計今天特別的慇勤。
楊敦日訝異了下,但很快地點頭:
「那就烏龍茶吧,麻煩你。」
「不會,一點也不麻煩。」會計立即忙兒去。
這時工讀生甲跑過來:
「楊老闆,我等會要去郵局寄掛號,你要不要吃早餐?我可以順便替你買回來哦。」
咦?吃錯藥啦?平常最討厭跑腿的人居然這麼自告奮勇。楊敦日摸摸肚子,同意了。
「嗯,好。一份牛肉卷餅、一份燒餅油條,再一大杯五百CC的豆漿,可以嗎?」
「沒問題!」小女生拍胸脯保證,很快走人。
怪了,看著門外的人仍往他這方向探頭探腦,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覺得他這樣穿更胖,所以才一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