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太奇妙了。
她流轉眸光,尋找溫泉的身影,迫切地想與他分享這激昂的情緒。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留在台北陪著她,在她家附近租了個小房間,陪她東奔西跑,一起為這件案子奮鬥,他一直在她身邊。
「溫泉呢?」找不到熟悉的男人身影,她忍不住詢問張成。
張成聞言,臉色一黯。
她驀地有種不祥預感,「他人呢?剛剛不是還在這裡嗎?」
「他有跟我說,他會先走。」張成搓著手,垂下眸,不敢看她焦急的神色。
「為什麼要先走?他要去哪裡?」
「回台東。」
「他回去了?幹嘛那麼急?連聲再見也不說?」她喃喃低語,酸澀的滋味在胸臆間漫開。
「他……就是不想跟妳說再見。」張成歎了一口氣,「阿泉說他最怕這種場面了。」
什麼意思?因為他害怕說再見,所以索性連再見也不說,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消失?
他怎能這樣做?怎能就這樣拋下她?
她氣極,倏地提起公文包,踩著高跟鞋就旋風般地捲出法院。
可才一踏出法院,媒體便立刻團團把她包圍,鎂光燈不停地閃,記者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訪問她。
「對不起,請讓一讓。」她不耐地展臂排開洶湧而至的人群,縱目四顧。
他不見了,真的走得無影無蹤了,真的走了--
迷惘,像蒼茫的夜色朝她當頭罩落,她怔立原地,忽然間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辨不清方向。
身畔,一群記者激動地追著她,問題此起彼落,她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沒有他在身邊,再多的喝采與掌聲,也只是空虛。
忽地,一隻小手拉住她褲管,扯了扯。
她垂下頭,茫然地望著正仰頭凝睇她的庭庭。
「莫阿姨,泉叔叔要我交給妳。」
「什麼?」
「這個。」小女孩舉高手,遞給她一封信。
淺藍色的信封上,是他端正齊整的字跡。
她瞪著,墨睫慢慢地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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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涵:
別罵我,我知道妳現在一定很生氣。
妳一定在想,怎麼會有這麼膽小懦弱的男人,連當面說聲再見也不敢?
妳一定瞧不起我。
請原諒我。
跟人道別一向不是我的專長,我從小就最怕曲終人散後的無盡荒涼。我喜歡熱鬧,喜歡與人談天說地,卻不知道當聚會結束後,該怎麼瀟灑地說再見。
尤其定,對一個明知再見機會渺茫的人說再見。
原諒我,說不出口。
原諒我,就這樣離去。
原諒我,當年任性地斷了與妳的音訊,現在,又不和妳商量,便決定從妳面前消失。
?我想,我們還定不要再見了。
相見不如不見。請妳原諒這麼怯懦的我。
因為我不敢把握自己能笑著看妳嫁給別的男人、能笑著給妳祝福。
坦白說,十七歲那年,我之所以會絕望得想去自殺,除了因為心中的棒球夢幻滅了,也是因為妳。
我再也沒機會得到妳了。
妳不會喜歡像我這樣的男人,不可能與我相守終生,不可能甘願下嫁給我。
我知道。
記得妳曾在酒吧裡問我的話嗎?妳問我,難道甘心一輩子蟄伏在鄉下,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老師?
那時候,我就明白自己果然沒想錯。
妳不會喜歡我。
可我還是想讓妳知道,語涵,妳其實並不太懂我。
我其實很喜歡當老師,很喜歡我帶的那些學生。
雖然這輩子我是再也不可能站上棒球的舞台了,雖然我曾經為此怨過恨過,但那些怨恨,都已隨風而逝,如今的我,樂於成為一個鄉下學校的老師。
我不覺得不甘心,也不會遺憾。我愛綠園,愛這美麗的小鎮純樸可愛的人情與風光;我愛綠園,正如妳離不開台北一樣。妳懂嗎?
不知道該送妳什麼,所以我在妳辦公室櫃子裡,留下一罈酒。
那罈酒,是莫爺爺為妳釀的,那年妳離開綠園後,我看著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親自釀製的。
他是愛妳的。雖然他曾經那樣排拒過妳們母女倆,但他的確定愛著妳們的。
那是他親自為妳釀的女兒紅,他要我在妳結婚時替他送給妳。
所以,我把這罈酒留給妳。酒裡,一點一滴都是莫爺爺對妳的祝福,也是我對妳的祝福。
祝妳幸福。
只要妳幸福,我相信莫爺爺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而我,也能了無遺憾。
只要妳幸福。
終曲
日輪,慢慢沉落山頭,霞光夕影,瞬間圍攏整座小鎮。
老舊的月台,駛進一列長長的列車,車門開啟,零零落落走下幾個歸鄉的遊子,溫泉亦是其中之一。
他揚起頭,望著天際逐漸蒼茫的暮色,心口,也如同黃昏一樣迷濛惆悵。
「阿泉,你回來了啊。老張的官司怎樣了?贏了嗎?對方有沒有賠錢?」剪票口,一個一輩子都在台鐵工作的老人問他。
他微笑,點了點頭。
「太好了!這下老張可吐了一口怨氣了。」老人呵呵笑,「他們一家老小生活也能好過些了。」
「是啊。」他漫應,朝老人揮揮手後,逕自踏出火車站。
一見他回來,鎮上老老少少全圍上來了,追著他問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自然,也問了幫張成爭取這一切的莫語涵。
「這個女人還真不錯,本來我還以為她比雙城那些勢利鬼好不到哪裡去,沒想到心地這麼好。」一個大嬸說道。
「對啊,那時候我們看你跟她在一起,以為你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都為你擔心呢。」另一個大嬸接口。
「幸好是我們誤會了,原來她是個好女人。」
「是啊,確實不錯。」
鎮民一陣讚歎。
溫泉聞言,卻只是黯然垂首。
「好啦,知道你捨不得她啦。這有什麼?將她娶回來不就得了?以後你們不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嗎?」
他澀澀苦笑。
「好了好了,阿泉剛回來,一定累了。」見他神色不對勁,一向熱心的旅館老闆娘替他排開眾人,「大家別煩他,讓他回家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