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立刻響應,好一會兒,方唇才微微一揚,「妳總算想起我了。」
她倏地愕然。難道說,他刻意發表這一串言不及義的演說,只是為了逼她承認自己的確認識他?
她咬牙,悄悄握緊雙拳。
「說說妳的事吧。」他友善地說,「妳一畢業就在這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了嗎?」
「不干你的事。」一字一句自紅唇迸出,她更是狠狠瞪他。
溫泉沒被她嚴厲的眼神逼退。「妳還是跟以前一樣犀利,是因為這樣他們才送妳『火玫瑰』這個外號吧?!我不是說過嗎?妳這脾氣得改一改。」
「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她拉高聲調。
「怎麼會不關呢?」他嗓音仍溫煦,「我們是朋友啊。」
此言一出,更加惹怒了她,她身子一顫,再也壓不下刻意藏在心底的火苗。「我們是朋友?」明眸燃起熾烈火苗,「如果真是朋友的話,當年我寫信給你,你為什麼不回我?打電話找你也不接?這算朋友?」
他聞言,身子一僵。
「好,就算我們曾經是朋友,你告訴我,是誰先斷了這份友誼的?難道是我嗎?」她厲聲逼問。
是他先斷的。他閉了閉眸,難言的苦澀漫過胸口,臉色刷白。
當年,是他主動切斷了兩人的聯繫、是他刻意不去理會她的信件與電話、是他親手埋葬兩人之間的回憶……
是他,傷了她!
「對不起。」千言萬語,終究只化為這麼一句。
「別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想聽!」她銳聲斥回他的歉意,瞪著他忽然垂落的雙肩,怒意更熾。「我只問你,你記不記得自己以前對我說過的話?」
他記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說你的夢想是當職棒選手嗎?現在這算什麼?」她鄙夷地打量他全身上下--燈絨衫、牛仔褲、一頭微亂的短髮,他看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跟她每天接觸的那些西裝筆挺的男人相差實在太遠。「你就打算窩在這窮鄉僻壤,一輩子當鄉下小學的老師?這就是你的夢想?哈!」
他肩膀一縮,十指緊緊扣住方向盤,心海波濤洶湧,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不過我看你好像還挺開心的。前兩天你們學校的球隊拿到第三名,你不是還洋洋得意地說要帶球員去看職棒比賽嗎?你以前不是說過要站上職棒舞台?現在光看人家比賽就滿是了嗎?」
當然不滿足!怎麼可能滿足呢?
他深吸一口氣,「……別說了好嗎?」嗓音瘖啞。
「怎麼?怕聽嗎?當初敢大言不慚,現在就不要怕人家笑啊。」她不屑地撇嘴。
他沒答腔,深眸凝定前方,默默開車的模樣,令她胸膛怒火更加翻揚,驀地一拍車窗,「停車!」
他仍繼續開車。
「我要你停車!」她銳聲強調。
他還是不理會,直到車子轉了個彎,來到鎮上唯一一家旅館前,才穩穩停下車子。
她立刻開門下車,一秒鐘也不多留。
「好好休息。」他探出車窗,溫聲交代。
響應他的是一記冷瞋及一句尖刻的言語,尖刻得能輕易割碎任何一個男人的自尊--
「我瞧不起你!溫泉。」
第三章
她瞧不起他。
自德國留學歸國後,她曾透過各種管道輾轉打聽溫泉的消息。她以為,經過這許多年,他想必已開始在職棒界嶄露頭角了。
可他沒有。
當時從友人處得來的消息,竟是他留在綠園鎮的小學教書,兼任學校棒球隊的教練!
不僅沒有站上職棒舞台,連球員也下是,只是個鄉下小學教師兼棒球教練!
這算什麼?
當年教她有夢、要她追夢的人是他,如今他卻反而自毀諾言?耍她嗎?
她憤慨、怨怒、痛恨,百般複雜滋味繚繞心頭,甚至有一種遭受背叛的感覺。
他不但背叛了兩人的友誼,背叛了她生平第一份自認珍貴的友誼,還背叛了自己的諾言、背叛了她信任他的心。
她厭惡他、鄙視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
可她,還是見到他了。
「可惡!」她低聲詛咒,驀地坐起身,氣憤地揉了揉一頭亂髮。
沒想到剛到綠園的第一晚,便為了那個她早該遺忘的男人翻來覆去,嚴重失眠。
眼見東方已泛出魚肚白,她索性翻身下床,至浴室盥洗沐浴,待一身清爽後,才裹著白色浴巾,一面吹頭,一面欣賞窗外景致。
雖說答應幫凌非塵這個忙,大半是為了賭氣,可他說得沒錯,這座小鎮的風景確實宜人。
多年不見,綠園鎮絲毫不比她記憶中的遜色。遠處藏掩在晨霧後的山巒起伏的稜線依然美麗,近處朝陽下一片綠油油的田畝也依然蘇活。
莫語涵心一動,忍不住推開窗。冬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她深深吸了一口,一面放縱眸光流連。
與一些凌亂的小鎮不同,綠園鎮顯然相當注重街道規劃,馬路又直又寬,兩旁的房屋櫛比鱗次,不論是水泥灰或磚塊紅,都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雖然經濟不好,卻沒有失了骨氣,起碼將自己的家園整理得井然有序。
又或者,她看到的只是最繁華的一面?畢竟這鎮上唯一的旅館是位於鎮中心、商業最活絡的區域。再往偏遠處呢?會是怎樣一番情景?比如……外公以前住的地方?
她驀地凜神。
明明立誓過不再想以前的事了。過去在這裡的一切回憶,她要全部遺忘。
何況她只是代表客戶前來負責瞭解土地移轉情況的,小鎮的經濟發展、鎮容形象,干她何事?就連從小在這裡長大的凌非塵也未必關心,她何必多此一舉?
早點把事辦完,早點走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定決心後,她立即準備換裝。考慮到今日可能要四處奔波,她挽起墨黑的長髮,穿上一襲黑色西裝式褲裝,頸間鬆鬆繫著水紅絲巾,為一身男性化的幹練添了幾許屬於女性的柔媚。
提起一方扁扁的黑色公文包,她下樓至裝潢簡單的飯廳用早餐,雖然獨坐最角落,仍清楚地感覺到來往的客人與服務生朝她投來的好奇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