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聽到時,反應僅僅是將自己關在病房裡半小時。
半小時後,他主動喚來醫生和護士,要求盡速為他安排復健療程。
他沒時間悔恨,也不習慣悔恨,對自己身體狀況的關切程度,遠遠不及對妻子昏迷不醒的憂慮。
對他而言,只要事情的動向是自己能掌控的,就不必擔憂,所以他不擔心自己,只擔心程水蓮。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是個直到今日他依然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意外。
她是他唯一無法掌控的,是他最難以預料的,也是最難以從容面對的。
他真的……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啊,你做完復健了嗎?齊哥。」一道嬌美的聲嗓忽地在他身後揚起,喚回他遊走的思緒。
他回過頭,端出一貫的表情。「怎麼有空來?Fanny。」隨著年齡增長,Fanny對他的稱呼也由「齊哥哥」變成了「齊哥」。
「人家一開完會就趕過來了呢。」李芬妮笑道,身著一襲鵝黃色套裝的她看來悧落大方,卻也柔美可人,輕易奪去週遭其他男人的注目。但她視而不見,全副心神祇擺在齊京身上。「今天情況怎樣?好多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她嬌嬌地笑,「剛才護士小姐告訴我,你的復原情況很不錯。」
「還可以吧。」齊京淡道,撐起枴杖又要從輪椅上起身。
李芬妮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我想繼續練習。」他咬苦牙,不顧自己早已滿頭大汗。
「不行!」她抓住他的臂膀,試圖制止他,「護士說你今天已經練習夠了,再繼續反而對肌肉不好。」
「你別管我,Fanny。」
「我怎能不管?知不知道人家多為你擔心啊?聽我的,齊哥,回房休息吧。」她攏起秀眉,半撒嬌地央求。
他卻冷漠地拂開她的手,「你放開我。」
「齊哥!」
「放開我,Fanny,別管我。」他語調嚴厲。
她一窒,只得鬆開他,噘起紅唇,跺了跺腳。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伸手調整好枴杖的角度。
「要我扶你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深吸一口氣,正想撐起身子時,一雙藕臂強迫地將他按回輪椅上。
「我說了別管——」不耐的怒斥在認清眼前的臉龐後驀地停頓。
是程水蓮。她臉色蒼白,眼皮微腫,唇瓣乾澀,憔悴的病容讓人看了一陣不忍,可那對嵌在粉顏上的黑瞳卻炯炯有神,燃著某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水蓮?」他愣愣地喚著妻子的名,不知怎地,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護士小姐告訴我,你今天做的復健已經夠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可能會讓肌肉過於緊張,所以不許你做了。」她冷靜地解釋,「我推你回房休息。」說著,她來到他身梭,雙手放上輪椅椅背。
這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用這種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
「水蓮,你——」
「回房再說。」她推動輪椅。
李芬妮攔住她,「水蓮,你什麼時候醒的?」
「今天早上。」
「是嗎?你昏迷了好久,大家差點以為你永遠醒不過來了呢。」車芬妮握住她的手,表情愉悅,「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嗯。」程水蓮淺淺一笑。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Fanny關心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協調,好像正說著違心之論似的。
她顰眉,很想細細思考,可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卻不容她分心。
「我媽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他幽幽開口,低沉的嗓音暗示意味濃厚。
她當然明白他在暗示些什麼。
「我聽說了。」
「既然如此,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我見面了嗎?」她咬牙問出口。
「何必?」
「我可沒同意。」她緊緊抓住輪椅,一字一句從唇間進出。
他愕然回首,「什麼?」
「你聽到了,我不同意離婚。」
「你!」他瞪視她,眸中異芒閃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忘了嗎?」
「我記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話。」她迅速截斷他。
他震驚莫名,「你說什麼?」
「我收回那句話,我不離婚。」她堅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別想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話語方落,她不由分說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則一路在後頭跟著。
進了病房,程水蓮回頭對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我跟京有些話要說。」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會下逐客令,「水蓮,我——」
「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程水蓮安撫著她,「下次好嗎?你有空再來看我,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
「那……好吧。」李芬妮猶豫地點頭,瞥了齊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離去。
程水蓮關上病房門。
「說吧。」冷徹的嗓音響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齊京,久久,不曾稍離。
他驀地有些狼狽,「看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歎息。「……你看起來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撫上他瘦削的頰,「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她低聲道,眸色哀傷,「你的腿還好嗎?會不會很痛?」
她緩緩將頰偎上他大腿,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親密的舉動,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同情嗎我?水蓮。」嗓音因氣憤而沙啞,「是不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決定不跟我離婚?」
她揚起頭,明眸透澄純澈,滿滿地蘊著感情。
齊京別過頭,發現自己無法面對那樣的眼神。「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應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頓。
「我是同情你,也覺得愧疚,不可以嗎?」她靜靜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