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以法雙手握住襯衫領口,涼涼看她一眼。
他一向話不多,不過,必要的時候,常常只需一個眼色,就能讓身旁的人噤若寒蟬,知難而退。
「等一下還有人要來,妳出去時不用鎖門。」顧以法簡單而含蓄地表達了要小妹先走的意願。
「喔。」不脫了哦?小妹非常失望。「這麼晚了,還有客人要來?」
「不是客人。」他低聲說:「是……一個老朋友。」
小妹眼睛發亮!「是誰?男的還是女的?一定是女生,要不然你幹嘛這麼神秘兮兮的!」
「我沒有神秘兮兮。」他回答,又看了小妹一眼。
「有啊!我猜一定是美女,而且是名人,對不對?!所以才這麼神秘,在這種時間跟你會面,還要支開我!」
「是妳自己說已經超過下班時間很久了。還有,別忘了妳的韓劇。」
顧以法衡量狀況之後,確定短時間內無法擺脫小妹了,遂拿了慣穿的T恤、牛仔褲,走進緊鄰辦公室的迷你衛浴間去換衣服。
小妹跟了過去,一路繼續說個沒完。
「顧先生,你可以跟我說嘛,像上次那個影后來找你幫忙查初戀情人行蹤;還有還有,偶像明星請你調查經紀人是不是暗中污錢,我也都沒有說出去啊。我雖然是打雜的,可是也很有職業道德。」
浴室裡一片安靜。
顧以法就是有這樣的本領。不想讓人察覺時,可以像平空消失了一樣。
「而且我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對不對?去年抓到的槍擊要犯、地下錢莊負責人,甚至那個行蹤成謎、拘提不到、警察束手無策好久的某某議長……還不都是在我們的幫助之下落網,可是我們也都沒有聲張啊。」
「妳正在聲張。」
顧以法換了一身輕便衣物出來。手上拿的正式全黑手工西裝、襯衫以及做工精緻的皮鞋統統被塞到大袋子裡,完全不管這一袋衣物所費非常不貲,而且,還是借來的。
反正債主也已經習慣了。
「顧先生,你不要把衣服全部塞成這樣啦!」小妹一看之下,便開始尖叫:「那些很貴的!你哥哥會生氣,他下次一定不會借你衣服了。」
顧以法置若罔聞。他的眼光越過正在叫囂的小妹,落在她身後。
小妹雖然很吵鬧,不過,警覺性還是很高的。她立刻醒悟過來。
神秘的客人到了。
她很快轉身,滿懷期待,以為自己會看到--
好,誰都不是,只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來客是個年輕女子,不過說年輕也不大正確,至少比小妹自己大上五、六歲有餘了。
臉色雪白,尤其在她一身也是全黑的套裝襯托之下,更是白得驚人。
她全身上下彷彿只有黑白兩個顏色,就連唇色也淡到幾乎透明。一雙眼眸清澄而安靜,站在門邊,好像就快要被漸漸深濃的夜色掩沒。
「我剛剛在外面等了一下,可是沒人出現,我只好自己進來了。」嗓音並不清甜或柔軟,反而有點沙啞,不過,很有特色。
「喔,抱歉,我們已經下班了,所以……」小妹記起自己的職責,趕快過去招呼:「請進、請進!要喝點什麼飲料嗎?我們有礦泉水、咖啡,紅茶、綠茶……」
「不用麻煩了,謝謝。」客人很客氣地婉拒。
「對,不用麻煩了,出去時把門帶上就可以。」顧以法也接著說,語氣中有著非常明顯的暗示--要小妹識趣離開。
小妹成功收到老闆傳來的訊息,乖乖出去了。
一時間,小小辦公室內只剩兩個人,略帶侷促地相對。
客人打量了一下週遭環境,然後,視線移到他臉上。
四目相接之際,他像是被人重重搗了一拳。
她的眼。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眸。
「嗨。」客人安靜地開口:「學長,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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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還是很盡責,倒了一杯冷飲送上來之後才離開。
客人坐在一把年代久遠,卻很舒適的木椅上,低頭喝茶,隔著辦公桌,與正襟危坐的顧以法相對。
辦公室不大,只亮了一盞桌上的古董檯燈,溫暖的暈黃充滿房間,帶來一種寧靜的氣氛。
連顧以法堅毅果決的臉部線條,都沐浴在柔軟燈光中,柔和了許多。
這兒的傢俱很簡單,卻都很有趣。像是桌上的黑色電話,居然還是古老的轉盤式;天花板掛著吊扇,正在懶洋洋地運轉著,發出規律的嗡嗡聲;鋼製辦公桌很寬大,設計卻頗老氣,就連他身後的書櫃,甚至書櫃上的收音機--統統都像是上了年紀的東西。
走進這間辦公室,彷彿走進時光隧道一樣,讓人有回到以前的錯覺。
也許不是因為這些古老傢俱、用品的關係;也許只是單單因為……他們又見面了。
在彼此都經歷了許多人生中的轉折之後……甚至,下午還一起參加了一場告別式,送走了一位在雙方生命中都舉足輕重的人。
他們在告別式會場,根本沒有交談。
只是,儀式結束之際,她在人馬雜沓中被冷落,沒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得以走過來,對他輕輕說:「等一下我可以去找你嗎?我知道你的辦公室在哪裡。」
顧以法怔住。他點點頭。
當時的木然,一直延續到此刻。因為太過訝異,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咳。」好半晌,顧以法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真的好久不見了。」
「是呀。」她抬起頭,微微一笑。「我聽說……學長的工作非常成功,想必是非常忙碌吧。」
「沒有的事,混口飯吃而已。」顧以法不大自在地挪移一下位置。「妳是聽誰說的?」
「過去的老同學。」她答。「因為景翔的告別式,和幾位以前的同學聯絡過了。大家在事業上都很得意,學長也不例外。」
小辦公室裡又落回沉默,只剩吊扇運轉的聲音。
他張口想回應,可是,顯然徒勞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