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觀察蛛絲馬跡、尋找不合理處……正是顧以法最擅長的。
「嘖!我又沒說是我的作業,這是幫我老公印的。」小妹說。
她靠在門邊,一副還不想走的樣子,烏溜溜的眼睛直盯著顧以法。
顧以法早已摸清小妹的個性,當然也看出她欲言又止的疑惑。「妳想問什麼?請吧。」
「剛剛走的那個客人……」小妹遲疑了一下。「她好神秘喔。」
神秘?顧以法失笑。
「要不是農曆七月還沒到,我會以為看到鬼了。」小妹口沒遮攔地繼續說下去:「臉色好蒼白,而且誰會在大熱天穿一身黑衣服?」
「去參加葬禮的人。」顧以法簡單回答。
「喔!是你今天去的告別式?」小妹恍然,「那你們之前就碰面子嘛,有事幹嘛不講,要到晚上才……」
顧以法看她一眼。
「這不能問哦?」小妹也被訓練得很會看老闆眼色了,她吐吐舌。「好吧,那就不問了。」
「她有點私事要我幫忙。」
「嗯。」小妹點頭。反正上門來的,總是有事情要顧先生幫忙,這不足為奇;她比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要怎麼收費?要算搶劫價、公定價、普通價還是親友特惠?你們很熟嗎?認識多久了?」
認識多久了?
顧以法瞇起眼,沉思片刻。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年紀比妳還小……」
「嘩!那不就很久、很久了?!」小妹瞪大了眼。
顧以法對小妹誇張的說法嗤之以鼻。「妳以為我多老?沒有那麼久啦。」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很懷念她的樣子。」
「懷念?」
這樣的字眼,讓顧以法再度沉默。
一整天,他都拒絕去想、去感覺所謂的「懷念」。
所以他可以冷靜地全程參與老友柏景翔的告別式、泰然面對突然出現的謝青雯。一切蠢動的情緒,都被硬生生壓了下去,正如過去的那些時光一樣,打包封箱,能藏多深,就藏多深。
多想無益。那就不要想了。一向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然而他並沒有成功。
太多雜亂的情緒不斷湧上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在腦海浮現,揮之不去,讓他想了又想。
意外就是意外,出乎意料之外。人的生命本來就很脆弱、無法預測。可是,為什麼面對柏景翔的驟然離去、意外死亡,他會如此不解?
謝青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他從來不覺得謝青雯和柏景翔是天生一對--事實上,他覺得他們根本不適合--可是,對於兩人訂婚經年,卻始終沒有結婚這件事,他一點都不明白。
還有,謝青雯到底為什麼要尋找和柏景翔有關的記憶?
因為放不下、無法接受柏景翔意外身亡的事實?想要永遠留住和他相關的一切,不管是多麼細微、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愛柏景翔,愛得這麼深嗎?
想到這裡,顧以法的胸口更是猛然劃過一陣尖銳刺痛。
「顧先生,你若是不舒服的話,就早點回家睡覺嘛。」小妹在旁邊忍不住說,聲音帶著點擔憂。
顧以法抬眼。「誰說我不舒服?」
「你的臉說的。」小妹指著老闆五官深峻英挺的臉,餘悸猶存。「剛剛你的臉色非常可怕,好像想殺人一樣。是不是肚子痛?」
不是。是心痛。顧以法自嘲地想,扯起嘴角笑笑。
「我沒事,妳不用擔心。」
「那……沒事就好,我先走了。門讓你鎖喔!」小女生沒什麼心眼,聽了就算,然後開開心心地拿著作業離開了。「明天見!」
轉身離去的身影如此青春活潑,和不久前才離去的另一個人,居然有些相似。
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和十年前的謝青雯有著相似之處。
那短短的、亂亂的髮型;直來直往的應答;丟下一句再見後,便迫不及待轉身就跑的習慣……
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讓他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以高出普通打工時薪的代價,聘用了這全無工作經驗、一開始連多功能事務機都不會用的小女生。
因為她讓顧以法想起一個不能想的人。
他好友的未婚妻。
謝青雯。
第二章
顧以法覺得,自己老是在聽愛情故事。
而且很多時候,是演員一流、劇本三流,充滿狗血和眼淚那種。
星期三的下午,是一般上班族在辦公室燃燒生命、處理各種繁瑣小事的尋常時分。而顧以法,卻是伸長雙腿,大剌剌地靠坐在散發溫潤光澤的老式皮椅上,雙眼微瞇,好像在打盹。
身後的電晶體收音機播放著悠揚音樂,桌旁的大同古董電扇盡責地搖晃著,送來陣陣微風,非常愜意;如果不是面前還有別人的話,他簡直想把腳蹺到桌上。
不過,桌上也正攤滿了一張張的照片。影中人是一男一女,相偕出現在餐廳、電影院,甚至汽車旅館前。
辦公桌的另一邊,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婦人。
回異於顧以法的懶散,她正全神貫注,好像獵豹鎮定目標一樣,雙眼如電地檢視著照片。
突然,她拍桌大喝一聲:「我就知道!不要臉的狐狸精!」
顧以法連動都沒動,充耳不聞。
那位太太跳了起來,雙手緊緊握住丈夫偷情的證據,開始在斗室中煩躁地走來走去,一面喃喃自語:「四個多月了,每天跟我說要加班,一定就是被這個狐狸精纏住了。出差?哪有那麼多差可以出!原來都是去跟她見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底下的秘書都沒有好貨色!」
「劉太太,她是妳先生的主管,妳先生才是她的秘書。」
劉太太呆住幾秒鐘,有些浮腫的眼皮下,眼神突然茫然了。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回復正常,變回那個咄咄逼人的顧客。
「不管上司還是秘書,反正,像這種三、四十歲還不結婚的,一定有問題!要不是沒人要,就是到處勾引別人的老公!」
咒罵聲連綿不絕,愈來愈不堪入耳,顧以法在心裡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