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杜芳樂,自然也不例外地來自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父親是個殷實的小商人,在南部經營皮件製造工廠,母親則是標準的家庭主婦。
身為獨生女的我,是父母唯一的心肝寶貝。從小,他們就很努力地栽培我,只要是我有興趣的東西,都肯讓我學;甚至在確定我有音樂方面的天賦後,更是不惜代價,聘請鋼琴老師到家裡個別教學,還為我添購了一台全新的直立式鋼琴。那時,學琴加上購琴的費用,在南部鄉下人家,已經算是極為奢侈的花費。
我的成長過程算是很順利的,學琴也學得不錯,國中與高中時代念的都是私立學校的音樂班,就這樣一路念到大學的音樂系。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或許畢業後還能到國外深造。
本以為日子會這麼一直平平順順的過下去,沒想到上天突然給了我一個大考驗。就在四個多月前,父親的工廠因經營不善不得不關門,還欠下了一大筆債。
原來,這些年來工廠的經營狀況一直不好,只是父親仍死命撐著。曾有人建議父親將工廠轉移至大陸,以降低成本並提高競爭力,但他因為捨不得我和母親,始終沒有跟著西進。
一年一年慘賠下來,借貸是免不了的,可終究還是無法挽回頹勢。為了不讓損失更加慘重,父親不得不關閉工廠,並且賣掉手邊的不動產以償還債務;而我的鋼琴也在那一波償債中忍痛賣出。
還了債,兩手空空的父母,決定聽從朋友的建議,到大陸幫忙管理皮件工廠,只好留下我一個人在台灣。經濟方面,他們已知會過叔叔,請他暫時接濟我。
然而,我實在不習慣開口向父母以外的人要錢。幾經思量後,開始我忙碌的打工生涯。
先是在樂器行找到教小朋友彈鋼琴的工作,接著又兼了份在鋼琴酒吧伴奏的差。整整三個月的暑假,我的時間都排得很滿,無非是想趁這段假期多賺點錢。
暑假過後,為了配合上課時間,樂器行的課少了一半,只有星期二、四、五、六晚上有課,鋼琴酒吧伴奏的工作也改成只剩週末兩天。
我仔細算過,這樣子的薪水要負擔房租、生活費、雜費等一切開銷實在有些危險,所以才想再找一份打工。只是這份工作必須是彈性的,因為我只能利用空堂及平常剩餘的時間去做。
當然,我也知道要找到這樣的工作並不容易。原本也不抱希望,沒想到上天在這時候眷顧了我,讓我在某種特殊關係與管道的引介下,順利地找到了我的第三份打工。
此刻,我照著何慕懷給我的地址,來到市區一棟嶄新的高級公寓樓下;經過管理員的審問和通知後,才順利搭乘電梯直上十二樓。
幾秒鐘後,站在一扇墨綠色鏤花銅門前,我拚命地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沒錯,我很緊張。
想到即將面對季恩揚本人,我心裡著實又興奮又……害怕。
季恩揚是何許人呢?
只要是學音樂的人,沒有人不知曉他的大名。
他出生於音樂世家,父親季伯欽是國內知名小提琴家,母親韓美黛是中美混血兒,也是享譽國際的鋼琴家。在這種背景下,他理所當然地也走上了音樂之路。據說他四歲開始學琴,八歲就和父母一起公開演出,獲得極大的讚賞,隔年還贏得全國兒童組鋼琴比賽第一名,成為人盡皆知的音樂小神童。
十歲那年,他隨著父母移民美國,之後輾轉至巴黎音樂院深造,二十歲時便已拿下幾個國際主要音樂大賽的大獎。這些年來,他不斷受邀到國外巡迴演奏,並且開始嘗試自己編寫樂曲,每次的演出總能獲得各地樂評人一致的讚揚,可說是近年來享譽國際的知名華裔鋼琴演奏家。
我曾聽過他的現場演奏,那種靈魂與音樂共震的動人琴音,至今仍令我無法忘懷,他也因此成了我心裡最崇拜的偶像。
今年四月,他在亞洲巡迴演奏完畢後,決定在台灣停留一年,並應邀至我就讀的大學擔任客座教授。這雖然是個令人高興的好消息,不過,他只負責幾名優秀研究生的個別指導,在校園裡出現的時間並不多。
原以為這樣出色的音樂家是不可能跟自己有任何交集的,沒想到我第三份打工的僱主竟然是他。
請別誤會我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有些人只適合用來崇拜,並不適宜佔為己有;何況現在的我,一點風花雪月的浪漫因子都沒有,目前我的生命裡只裝得下鋼琴和賺錢這兩件事。
其實,令我興奮的是,自己或許有機會請他指導琴藝;衝著這一點,即使讓我做白工我也願意。
然而,高興之餘,不免也戰戰兢兢。
據一個上學期未曾接受過季恩揚特別指導的碩士班學姐說,他的脾氣有點怪,不易親近;何慕懷也說了,他是一個「面惡心善、不擅言詞與情感表達」的人。
大抵會有這種評語的人,說穿了就是不好相處。
當然,我並不會因此就打退堂鼓。就算這份差事真的不好做,我也會將它視為一種考驗。畢竟,這三個多月來,我已經證明了自己是能吃苦耐勞的。
再一次深呼吸後,我舉起手按下門鈴。
等了約莫十秒鐘,無人應門,於是我又按了一次門鈴。
好半晌,仍是無人應門。我忍不住皺眉。何慕懷告訴我的時間是這時候沒錯呀,他不會不在家吧?
遲疑了一會,正當我準備再按一次門鈴時,大門霍地開啟了,我的手指登時僵在半空中,眼睛對上出現在門後、一張臉色難看的面孔。
我猜想他應該就是季恩揚吧。只是,我還來不及細看他長得什麼模樣,就被他陰沉的臉色給怔得腦子一片空白,忘了該先自我介紹。
「你是誰?」粗嘎的嗓音及不悅的語氣,顯示出聲音的主人此刻明顯不佳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