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不就是張開雙腿,有什麼好辛苦的?你們倆就是這樣想不開,美色可是掙錢最好的工具。」柳寶惜雙手叉腰,已四十歲的她隱約可見當年的青春美艷,然而歲月和貪婪扭曲的性格已令她最後的一絲絲美麗也變樣了。
聯兒心痛又難過地瞥了眼臉色雪白,緊繃僵立著的姊姊,「娘,你快把銀子還給姊姊吧。」
「聯兒,不用求她了。」春兒冷冷地開口,神情蕭索。「銀子一吞入她口,哪裡還有吐出來的可能?你今日才認識她的嗎?」
「可是姊姊,那是你的銀子……」
「是去張大腿賺回來的,有什麼好耀武揚威?別跟我裝得一副三貞九烈的模樣,呸!你是我生的,我還會不知道你是什麼種嗎?」
春兒沒有辯白,只是心灰意冷,陌生而遙遠地望著娘親。
這就是她的親生娘親嗎?
也許這個娘打從她們一出生就等待,盤算著她們長大,好大張艷幟待價而沽。
所以她痛恨自己的美貌,這見鬼的、受詛咒的美貌!
「銀子拿了,你可以滾了。」她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就怕那些還不夠你在賭桌上輸兩把。」
一摸著幾個銅錢,就可以連命都不要地扔進賭場裡,更何況是這天上掉下來似的二十兩鉅款?
「呸呸呸,老娘都還沒下場就給你咒楣了!」嘴上這麼說,柳寶惜卻已掩不住喜上眉梢,揣著銀子就往門口疾走。
再說對烈性的春兒也有幾分忌憚,得了便宜馬上就走,省得她改變心意,那事可就麻煩了。
「姊,你就真的讓她把你賺的銀子拿走?」聯兒扔下衣裳,慌亂地奔近緊抓住她的手臂急搖。「姊姊呀!」
「沒用的,我負責把銀子藏起來,她負責找到銀子拿去賭,防不住的。」春兒疲倦地坐倒在床上。
終究得到幾時,她才能擺脫這樣恥辱冰冷無情的出身?
她是娼妓之女,母親從良後依舊未忘過去絲竹喧嚷,錦繡著身,和那眾星拱月時的極樂滋味。縱然姿色不若從前,她還是暗地與舊時恩客藕斷絲連,這才氣病了父親,最後如她意地成了艷寡婦。
後來……後來她自恩客身上染了病,從此顏色俱變,門前冷落車馬稀,受不了打擊的她又再一次選擇墮落賭場。
進了賭場還是個完整的人嗎?
春兒自一個稚嫩女娃漸漸長成絕艷少女,冷眼旁觀看盡多少發生在母親身上的人情冷暖,而她也自心疼母親、同情母親,慢慢地冷了一顆滾燙激盪的心。
她現在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在姊妹倆被母親賣掉前,攬夠銀兩帶著天真無邪的妹妹逃離這兒,永永遠遠地逃離這兒。
可是再這樣下去,她要到幾時才能攢到足夠的銀子呢?
饒是堅強剛烈的她,一思及此,也不禁熱淚奪眶。
驀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她單薄顫抖的身子。
「姊姊,對不起。」聯兒滿面淚痕,泣不成聲地抱住她。「都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為了我這無能的人,無能的身子,你早就可以高高地飛出這囚籠,去過那屬於自己的自由自在日子了。」
「不!」好不容易強抑住的堅強瞬間崩潰,春兒反手緊緊將妹妹擁入懷裡,哽咽瘖啞地喃喃。「不是你的錯,是姊姊太沒用了,我改變不了娘,也保護不了你,也沒有勇氣就這樣空著雙手,帶著你去到哪裡是哪裡……」
「不對,不是姊姊……的錯……」聯兒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我的錯嗎?那麼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春兒茫然地仰頭,望向窗外暗沉沉的黑夜。
今晚,連一彎月亮也無,已是初夏時分,怎麼還有淒惻寒風捲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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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萬籟靜寂,夜深月斜了,春兒還是睡不著。
她歎了口氣,推開那單薄老舊的格子被,披了件外衣,披散著一頭長長青絲,悄悄走出窄小的老屋。
夜越發沉了,連星子都已不見,彷彿天上人間只剩下她一人獨自醒著。
春兒也不怕,她緩緩穿過白日人車擾攘,此刻卻寧靜悠然的大街流水小橋上,看著楊柳映落在水波瀲灩中的影子,看著大紅燈籠竟夜燃燒著串串暖紅,非但暖了沁涼的夏夜,還與天邊月共吟和。
她不是詩人,只是個俗人,卻也被這石橋煙柳,水色月光撼動得癡癡然,激歎不已。
就在這時,她眼角餘光瞥見在橋的那一頭,一株柳樹畔,一個好不熟悉的玄色高大身影。
她心一跳,急急揉了揉眼睛,深恐是自己眼花了。
不。
那人不正是艾公子嗎?他在做什麼?釣魚嗎?
可是釣魚怎麼會選在這夜深人靜的?瞧他坐在大石上,身畔還放了一隻酒壺。原來是自斟自飲自垂自釣,好不快活。
她鳳眼明亮了起來,胸口熱血沸騰激昂著,衝動地飛奔過石橋,奔近他。
駱棄詫異地望著那個輕巧疾舞而來的俏生生女人──
「你?」
「艾公子,真巧啊,怎麼會在這兒遇見你?」她喘著氣,眼兒閃閃發光著來到他身旁。
「三更半夜的,你怎麼還不睡?」他皺起了眉,難道她不怕危險?
「睡不著。」春兒不請自來地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快樂地笑著,「你在釣魚嗎?」
「我在獨個兒靜靜,想事情。」他在「獨個兒」三個字上加重音。
春兒不是聽不出,但現在夜色太美,她太驚喜,又太寂寞了,所以她假裝什麼都聽不懂,一個勁地對著他笑意嫣嫣。
「你那壺裡是酒嗎?我可不可以喝一口?」
駱棄瞪著她,完全不知該怎麼斷然推拒這個遲鈍的女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有著這麼一張絕色可人、嫵媚嬌甜容顏的她。
「那不是酒,是茶。」他暗歎一口氣,無奈地道:「『江南雨』茶,你想喝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