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資格、什麼權利來打擾她?他是個連愛情都不敢碰的男人呀!然而可卿的反應讓他融化了,讓他有勇氣打開自己、打開回憶。
她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沒關係的,我也睡不著,剛才作了個惡夢……」她憑著直覺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這件事我從未和別人談過。我的家人和朋友雖然都明白事情經過,但沒有人聽我說過我的想法。」
「你願意告訴我嗎?」她閉上眼,品味他撫摸著自己的美好。
「奇怪,我就是想告訴妳,讓妳瞭解一切。」他輕碰觸她的嘴唇,想起他吻她的感覺。
「躺進來吧,今晚很冷。」彷彿是最自然的事情,她掀開被子,讓他躺在身邊。他也不再猶疑,便躺上了床,枕頭上隨即多了一份重量。
「好安靜,很久沒有這樣了。」他輕歎一口氣,兩個人在被子下握著手。
「我喜歡這樣。心情可以平定下來。你……如果不想說話,我們就這樣躺著也好。」她並不強求什麼,一步一步慢慢來,畢竟多年心鎖無法立即解開。
「不,我想把它們都說出來。」他從未感覺如此安祥、如此平靜,是她的溫柔撫慰了他的靈魂,感覺只要是跟她在一起,再殘酷的過往都傷害不了他。
「我會聽的。」她想瞭解,此時的他來自怎樣的過去?又將走向怎樣的未來?
沈寂了片刻,他才用一種遙遠的聲音說了起來--
「七年前,我還是獸醫系的學生,在圖書館認識了一位商學院的女孩,她叫關少芬,在圖書館打工,我每天都在借書、還書,就這麼和她熟悉起來。我們曾有過很美好的一段時光,持續了兩年多,學生情侶的各種酸甜苦辣都嘗過了……」
可卿摸摸他的掌心,表示她正在聽,她也曾有過那些年少純情,曾經擁有而後失去,卻不後悔。
「我一直認為那是我的初戀,雖然之前我也交過女友,但和少芬在一起以後,我才瞭解什麼是愛情。她很會做菜,我們互相照顧,算是半同居了,那時候我沒有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交往了一年多,我就帶她回家,她本來就聰明,說話又得體,我父母一看見她都說贊成,但也就在那時候,她認識了我弟弟家偉。」黑暗中,回憶湧來,腳步輕輕緩緩,切開的傷口卻仍深重,他的嗓音更低沈了。
從他不尋常的語氣,可卿不太願意的推測,莫非他弟弟家偉是第三者?這事實雖然殘忍,卻極有可能發生,愛情總讓人盲目又瘋狂。
「……畢業後,我即將當兵,少芬主動提出先和我訂婚,我非常感動,在這種感情如兒戲的年代,她還願意許下允諾。訂婚後兩個月,我就到高雄受訓,第一個探親日時,少芬和我家人都來了,但過了幾個禮拜,變成少芬和家偉一起來看我。再過一個月,沒有人來看我,我以為他們只是太忙碌,隨後我跟著軍艦出海,只有放假才能回家。當兵半年,有一次突來的假期,我在基隆下船,覺得很想念少芬,便直接前往她的住處。我有她房門的鑰匙,走進屋裡並沒有人在,但我聽到浴室有人淋浴的聲音,門卻沒鎖,一開門……我看見少芬和……家偉。」
柏升靜了下來,室內的黑暗顯得很荒涼,可卿發現他手腕的脈搏加快許多。
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像,如果她的未婚夫跟她的妹妹在一起;儘管她從未訂婚也沒有妹妹,光是想像那畫面就夠教人心冷了。
「我站在門口僵了一下,少芬很冷靜,反而是家偉先哭了出來,我轉過頭去,不想看見他們。他穿上衣服後,只低頭對我說了聲:『大哥,對不起!』就離開了。少芬客氣地請我坐下,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經過。她說從她第一次見到家偉,就忍不住受到他的吸引,雖然家偉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她卻克制不了對家偉的感情與日俱增……」
他還記得那天也是不著雨,她倒了一杯很冰很冰的檸檬水給他。他這輩子從沒喝過那麼冰的檸檬水,讓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繼續和我交往,卻總是想著家偉,所以她常在約會時說要到我家去玩,說是和未來的公婆多熟悉一點,沒有錯,我父母是她未來的公婆,但她心目中未來的丈夫卻是家偉。直到我快去當兵了,家偉仍然沒有對她動心過,她急了,便提議和我訂婚,這樣她才可以有機會多和家偉接近。」
多可怕的手段,愛情真會讓人走到這一步嗎?可卿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禁摸摸他的頭髮,但願給他一些溫暖、一些安慰,雖然她明白,這可能幫助不大……
「少芬真的很愛家偉,她甚至決定即使為此和我結婚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常常看到家偉,她沒有什麼做不出來。最後,她的苦心終於有了結果,家偉剛和女友分手,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在頻繁的見面接觸之後,家偉便和她發生了關係。這事情我父母也都知道了,但瞭解我的個性太直太剛,怕我因此逃兵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所以都不敢告訴我。」
服役期間,他不是沒想過「兵變」的可能,卻沒想到連「家變」都發生了,事情發生的那瞬間,他失去深愛的未婚妻,以及疼愛的弟弟,兩個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卻聯手給他最重的打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愛讓人幸福也讓人痛苦,從此他沈進了最深的海底,想浮上水面卻做不到,只因為腳踝綁著一副鐵鐐,名叫背叛。
「老天……」她忍不住為他歎息,愛情世界中,最難堪的莫過於自己是最後知曉者。
「當時我極愛少芬,所以咬著牙接受了這個事實,我說只要她以後忘了家偉,我們還是未婚夫妻,我什麼都不會介意。但她歎了一口氣,說她很抱歉,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是家偉的孩子。她開始流淚,說她多麼愛家偉,請我不要拆散他們,否則她要帶著孩子一起自殺。我無話可說,把她的鑰匙丟下,走出門淋了一整天的雨。回到軍隊中,我立刻被送到軍醫那裡,足足躺了半個月,是輕度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