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前頭有人來了。」
孝慈皇后聞言頓住了話往外頭望去,宮千巧也循著她的視線看向外頭,只見花徑隱沒處先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便出現了一前一後的兩個男子,為首的那個龍行虎步、凜凜生威,表情十分沉穩,透著股睿智,唯我獨尊的鮮黃袞服上繡著團龍圖案和十二章紋,在在說明了他的身份正是當朝天子納日舜熙。
「皇上萬福金安。」孝慈皇后起身相迎,宮千巧自不例外,也趕緊站起身向皇上行禮。
「免了免了……」皇上忙伸手攙起皇后,只見他一臉的溫存憐愛,是真真捨不得她每每行禮如儀。
當今聖上和皇后夫妻倆感情至深,這在宮闈傾軋嚴重的皇室家庭中其實並不多見,尤其皇后年近三十,經歷兩次流產,至今膝下無子,皇上卻依舊榮寵不衰,並未廣蓄側妃,這一點連和他們相處並不多時的宮千巧都覺得感動萬分,畢竟是皇家天倫,一舉一動都牽繫著一國命脈興盛與否,皇上至情如此,實屬難得。
「千巧也在啊。」皇上一邊打了個手勢要她起身,一邊笑道:「皇后真是好雅興,和千巧在這一塊兒談天說地,朕在體國軒倒忙了一整天。」
「那倒真是我的不對了。」孝慈皇后笑睇著皇上。「我以茶代酒,向皇上賠罪如何?」
「那自然使得。」
當宮千巧懷著又是艷羨、又是有趣的眼光看著面前這對年輕夫妻的同時,眼角餘光無意中掃到涼亭外頭的男子,不自覺將頭轉了過去,這一瞧,竟是怔了。
那個渾身彷彿籠罩著一層光暈的男子在微笑。
初春是美麗溫暖的,那個男子一身白衣錦帶、背著雙手卓然立在卵石徑道中,眼神冷淡疏離,光暈之外似是一層凜冽寒意,像化不開的冰;然而極為矛盾的是,即便唇角上揚的弧度像一把冰刃,但出現在他冠玉般臉容上,卻成了讓人一見傾心的笑意。
男子微微側過頭,奪魂攝魄的陰鬱瞳眸瞟了她一眼,看見她那呆愣的模樣,原就上揚的嘴角竟衝著她斜斜一勾。
霎時一陣燥熱,宮千巧瞬間滿臉通紅。
「呀,英親王也來了。」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孝慈皇后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然後她便看見那男子上前一步,對著她身邊的人開了口。
「臣弟向皇后請安,皇后千歲。」
「王爺不必多禮。」孝慈皇后道。「今天這兒都是自家人,大家隨意些,不要拘禮為好,您說是吧,皇上?」
皇帝笑而不答,只是頷首,被喚作英親王的男子上前幾步,躋身至涼亭中。「自家人?可是這位小姑娘,臣弟並未見過……」
孝慈皇后只是笑笑,不著痕跡地別過視線,轉身對著已然呆愣的宮千巧道:「千巧,讓我為你引見,你知道皇上還有一位手足胞弟吧?就是這位英親王爺。」
宮千巧意識到孝慈皇后正對著自己說話,英親王也在此時重新將眼神對上她的,方才隔著一小段距離就已為他所懾,如今近看,那雙磁石般的眼珠濃如黑墨,晶亮深邃得令人心驚。
亭外,天光水色一派清明,時間恍若靜止,透骨的涼爽微風帶來舒沁的涼意,但她臉上卻被那團黑火所延燒,熱得頭暈,心口突突地跳,不自覺地伸出手撫住胸口,然後,她聽見了那男子的聲音。
「原來是千巧姑娘。」
他喚她的名,聲音低沉、語調客氣,千巧卻突地有世界頓時又活動起來的感覺,她潤潤嘴唇,正想開口,孝慈皇后的聲音卻快了一步。
「親王一向忙碌,算算日子,咱們也有三、四個月沒有碰上面了吧?慣常的咳嗽可好些了沒?」
「多謝皇后關愛,香雲不知哪兒學來的妙法,以川貝燉雪梨一連給臣弟吃上半個月,近日已好多了。」
「香雲嘛……」孝慈皇后沉吟了一會兒。「她也真是難得,要不是身世乖舛了點,要不然……」話說到一半,她便住嘴不說了,宮千巧聽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問些什麼,倒是皇上開了金口。
「你別盡給瑞祥添煩了,連朕都說不動的事,你又能奈他何?」納日舜熙手捧蓋碗茶,一手輕捻著碗蓋撥著碗裡的茶葉片兒,悠悠閒閒地說著。
「早在幾年前,朕就想為他議親,朝中有待嫁女兒的京官、外放官,哪個不是想盡辦法將人送進宮來,好搶這個香餑餑,結果呢?!」說到這裡,他調侃地冷嗤了一聲。「這傢伙竟然跑到西山去散心了!還撿了個不明不白的逆臣之女回來……」
「皇上!」孝慈皇后似乎不滿丈夫的口無遮攔,忍不住阻止他,但一旁的英親王卻無半點被激怒的徵兆,似乎已經非常習慣納日舜熙這樣的說話方式。
「不打緊,皇兄說的的確都是事實。」英親王說道,面色和緩,看不出一絲不快。
皇后歎了口氣。「真是的,你還和皇上同聲一氣。」
「那有什麼辦法?」英親王斜斜一勾嘴角。「皇上可是我的兄長,做弟弟的,挨兩句教訓也是應分應當。」
「這話說得可精乖了。」納日舜熙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怕直腸子叫罵,只怕環著舌頭說話。」英親王道。「只要人家說的是事實,沒什麼好避嫌忌諱的。」
看到他兄弟倆這樣一搭一唱的,孝慈皇后便知今日一番勸言又形同虛擲,於是也不願再多說,逕自回過頭來,對始終在一旁默不出聲的宮千巧苦笑地歎了一句。
「哎,讓千巧妹妹見笑了。」
宮千巧這時方有了第一次開口的機會,只見她搖搖頭,表白似地急道:「怎麼會?我家中沒有兄弟姊妹,連想拌個嘴都難呢……」說到一半,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後急忙改口:「啊……我不該拿自己跟皇上還有王爺相比……真是對不起……」
「哪的話,自家人的玩笑之言罷了,你倒拘起禮來,那才是真正的乏味。」納日舜熙笑道:「對吧,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