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一臉死白,忘了要向大人喊救命,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瞪著樓梯下方的地板。
此時,花薔薔十歲的大姊剛好從外面走進來,一見列小妹倒臥在地板上血流不止,立刻緊張地失聲大叫,這才驚動了在屋外閒聊的大人們。
接下來,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事。
他只記得自己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好大的一灘血,無法移開視線。憂惚中,他看見大人們衝了進來,急忙把滿臉是血的小女孩從地上抱起來送去醫院,將他孤單地遺忘在樓梯的台階上。
他震驚地站在樓梯上,渾身冰冷、無助地顫抖著,腦海裡不斷地迴盪著同一句話--
薔薔,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董世展從夢中驚醒,倏地從床上坐起,滿臉是汗。
他微喘著氣,一手用力揪著心口的位置。
夢境裡,胸口位置因內疚而痛得快要撕裂開的感受,還在身上真實地作用著,每吸一口氣,都幾乎痛得讓他快掉下淚來。
他深吸好幾口氣後,平緩地呼吸,爬梳前額刺到眼睛的頭髮,然後虛軟地平躺回床上。
睜著眼瞪著天花板,想著夢境裡最後的那個畫面。
「那並不是夢……」他低喃著,心裡十分明白,那是確實曾經發生過的過往。
小時候親眼目睹她墜樓,差點失手害死她的這段駭人記憶,造成他心頭十五年來永難抹滅的自責陰影。
他還記得薔薔在醫院住了兩天才回來,當他去花家看她時,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靜靜睡覺,纏著紗布的額頭腫得像兒童科學雜誌上畫的大頭外星人,當時的他怔得說不出話來。
後來,沒能等到她傷癒,他就跟著父母移民到美國了。剛到美國時,他心裡一直掛念著她,嚷著要回來。父母只好幫他打越洋電話,確認薔薔已經沒事,但他依然擺脫不掉濃濃的罪惡感。
整整十五年,他一直沒忘記過她,也從來沒有停止想過如果有一天兩人見面了,他要如何彌補當年的無心之過。
但是,當他和她真的相遇之後,他卻發現她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對這種狀況有些啼笑皆非,不知是自己太過小題大作了,還是她太容易遺忘,竟然連如何摔傷的記憶都沒了。
「可惡!十五年來,我從來沒忘記過傷害妳的事,但是妳卻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真不公平!」他氣悶地捶了一記枕頭。
被她這麼容易地忘掉,實在有點兒不甘心。有關於他的記憶,像是日記上的一頁紙似的,被她隨手一揉,拋到腦後去,一點兒重量也沒有。
就連花家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忘了他。
「一群健忘的花家人!」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居然都沒一個記得他的,搞什麼?
從惡夢中醒來後,已經睡意全無的董世展翻了個身,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在身為建築設計師的父親栽培下,他還在唸書的時候,就意外奪得了國際建築大獎,自此,他的設計天分迅速受到賞識及肯定。
但是這幾年來,他因為太過受到矚目與關切,壓力過大,工作也太過繁累緊繃,因此面臨了靈感枯竭的瓶頸期。一項重要的國際級建築物評圖比賽即將到來了,但他卻始終無法跳脫舊有的概念框架,畫出更有創意的設計圖。
他的腦中響起了警訊,毅然決定向父親的建築事務所請假,暫時放下工作離開美國,回台灣來四處走走逛逛,並回到童年的老家看一看,順便搜尋設計的靈感。
沒想到,環島玩了半個月,正要回老家時,竟然讓他提早遇到了想尋找的故人。
此時,在他的腦子裡,什麼設計靈感已經全不重要了。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花薔薔找回遺落的、關於他的童年記憶!
「花薔薔,妳害我作了十五年的惡夢,我不甘心妳的腦子裡一點兒也沒有我的影子!」
明天開始,他要努力纏著她,想盡辦法讓她記起他。
她是他童年記憶中最具有一席之地的人,他也要成為她童年記憶裡不可抹滅的人。
就算是那段由他親手在她額上烙下疤痕的不愉快回憶,他也要她記起來。
對著空中握緊雙拳,在內心裡他開始盤算起來,接下來的計劃該如何進行……
第四章
花薔薔掩唇打了一個呵欠,搔著一頭糾結的亂髮,從屋內走出,穿越小院,打開大門,從信箱中抽出報紙。
「早安!」
一個頭上戴著棒球帽的男人,穿著白T恤展露雙臂肌肉,左右兩肩各扛著一個大行李箱正從她面前經過,轉頭對她笑得親切又燦爛。
男人身後的大狗走過她面前時,也咧著大嘴,展露拉布拉多式的傻呵呵笑容,向她汪汪兩聲。
「早安……」她下意識地朝對方笑了一下,雙眼惺忪迷濛地眨了眨,又打了一個呵欠後,恍恍惚惚地關上大門。
昨晚為了寫期末報告,拚了一整個晚上沒睡,直到凌晨才寫完。
她只覺得才剛上床沾枕睡了一下下,鬧鐘就響了。
雖然極度想睡,卻又不得不爬起來,因為她必須在中午前趕到學校把報告交給教授,否則期末成績會被扣分。
拿到老爹打電話來交代她待會兒要拿到早餐店給他的早報後,她轉過身去,半閉著眼,歪歪斜斜地走了兩步,忽地,她整個人凍結在原地。
她忽然睜大雙眼,倒吸一口氣,瞬間清醒過來。
「剛……剛剛那個人……那隻狗……」怎麼那麼面熟?!
她迅速轉頭衝回去,「霍」地一聲拉開大門,張口結舌地瞪著站在她家隔壁門前的男人跟大狗。
董世展放下笨重的行李箱,咧嘴笑嘻嘻地對她再打一次招呼。
「嗨!」
大狗也興奮地在他腳邊跳了兩下。
「汪!汪!」
倒抽一口氣,她的眼睛張得跟銅鈴一樣大。
「董、董世展?!你怎麼在這裡?」她驚嚇地伸出手指著他,驚叫的尾音還喊到破聲,在寧靜的早晨中聽來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