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她捫心自問起了痛楚。
為什麼他要衰老?為什麼他要後悔?為什麼他要站在她的立場將事情分析得透徹清明?為什麼他說的話鏗鏘有力且字字有理?
為什麼他不掙扎、不大叫?
為什麼他要這麼視死如歸?
她想過了,他的大叫會將外頭侍衛引來,然後她就能快意一刀刺死他再自盡,侍衛們雖護駕無功但至少擒著了兇徒,罪可以輕點兒。至於石崩雲,他有的是本事逃離,而她亦可趁機毀了和他之間的承諾,也不用去苦惱是不是會因此而背叛了子寰哥哥。
這一切原都是她早已算計又算計過的,可為什麼……
她惱恨著火瞳,口中嘗到了血腥,直至這會兒她才知道自己竟在無意識間咬破了下唇,那鮮紅的血絲竄入了她口中,一兩滴沾染上那襲黃色九龍金袍,她突然記起這襲龍袍對他們趙家的意義,父親生前常說,天下取得不易,後嗣子孫守成維艱,就是這樣的信念讓父親在受冤時,選擇了沉默以對嗎?
「皇上!」內侍王繼思的聲音由墓室外傳人,打斷了墓室內的安靜,「您心情好點了嗎?可以讓咱們進去陪陪您了嗎?小的……」
「混帳東西!」趙光義對著外頭扯高虎嗓,「朕同先皇談心哪個傢伙敢來打擾?通通給朕滾遠!否則人頭提見。」
一句話嚇阻了外頭所有的聲音,等一切安靜後,趙光義將眸子再度對上那僵直著身軀的鳳凰。
「元淨,聽伯父的,就讓我這老人再苟活一陣子吧!用妳年輕的性命來換這麼一條垂老的性命不值得的!而如果妳願意給朕個贖過的機會,就跟朕一塊兒回宮裡,讓朕替妳恢復齊王郡主的頭銜及身份。」
「省省吧!」鳳凰冷哼,「我是寧可死也不會接受你的任何東西的。」
「走吧!」
這回出聲的是始終立於一旁未出聲的石崩雲,他伸手試圖拉她起身。
「方纔那麼好的時機妳都錯過了,承認吧,妳是不可能殺得下手的。雖然皇帝老頭兒幫妳延了些時間,但外頭的人並不是傻子,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進來了。」
「誰說我殺不下手的?」
一肚子的怒火與不馴讓鳳凰用力甩開石崩雲。
「妳若殺得下就不會猶豫了。」石崩雲哼哼一笑,「我是陪妳來殺人可不是陪妳來送命的,別逼我架著妳離開。」
「你走吧!」鳳凰冷著嗓,「我這條命留著就是為著報父仇,這仇既然報不了,我也不想再活了,不如讓那些人進來將我萬箭穿心,好下地府去陪我父親。」
「趙元淨!清醒點!」
石崩雲惡狠狠地將她一把拉起,拿下她臉上面具反手給了她一個熱辣辣的耳刮子,透過面具,他冰冷的嗓音和視線全然不像以前的他。
「妳就這麼死在亂陣中有什麼意義?死了倒還乾脆,若沒能死反被生擒,意圖弒君犯上妳知道將會牽連多少無辜的人?又會給別人帶來多少的困擾?」
石崩雲冰冷著氣焰,「妳念茲在茲都是那男人我無法阻止妳,但不該選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更不該用這種要命的方式相認。我拿了妳三千兩訂金,有權護著妳這條連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爛命!」
話說完,他幫被他一掌打得愣住的她重新戴上面具,省得待會兒在亂陣中被人覷著了她的模樣。
霸氣地石崩雲奪過主導權,瞇著眸睇著趙光義,「皇帝老頭兒,算你祖上有積德讓你撿回一條老命。」
拉著鳳凰他矮下身軀在墓室中潛低,瞬間便隱沒了身影,直至這時,趙光義才知曉他們竟是由一條地底穴道潛行而來的。
石崩雲算得極準,他兩人剛離開,外頭的禁衛軍便倉卒奔入。
「皇上!皇上!」急奔上前邀功的是王繼恩。他一邊遣人幫皇上解開穴道,一邊大聲嚷嚷著,「方纔奴才聽您惱火的語氣就猜到這裡頭肯定有古怪,所以急急去找宋護衛他們來護駕……」
趙光義站直身,恰恰覷著宋子寰摸索著牆,且很快就找出那條隱秘的甬道。
「宋護衛,算了……」
趟光義話還沒說完,一心只在緝捕兇徒的宋子寰早已矮身遁入。
「怎麼可以算了呢?皇上您大人大量,可那些亂賊卻不會因此而感念聖恩的。不但非得捉到,還得當眾問斬、抄家滅族……」
王繼恩叨叨絮絮話語不絕,此時三皇子趙元侃及六皇子趙元化也都擠了進來,一時之間,趙光義耳畔全是探問關懷及咒罵惡賊的聲音,但他卻是緊睇著鳳凰消失的方向,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個稚嫩可愛,喊著他皇上伯伯的小女娃兒身影以及那雙恨眸,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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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鳳凰聽到得他的呼吸,感覺得到他的體溫,一隻小手讓他牢牢握緊,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伸進面具底下撫摸自己的臉。
臉頰上頭,還有著他方才狠狠刮下的手指印,刮下的那一瞬間,他變成另一個她全然不識得的人了。
笑面閻君石崩雲,一個永遠只會笑嘻嘻的男人,一個天塌下來了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是得要怎麼樣的刺激,才能夠將他激惱至斯?
這會兒,她卻不由得要感謝那一掌了。
那一掌,打散了她的猶豫,打斷了她的自艾自憐,更打醒了她的迷思,她突然有種解脫後的快感。這一趟不論成敗她都非來不可,或許沒能殺成了趙光義,但她至少已經成功地殺死墊伏在她體內多年,那個滿懷仇恨的趙元淨。
路,曲曲折折,她任由著他領著自己在黑暗中奔馳,雖在黑暗中,但她卻從沒有過這麼一刻肯定了自己的方向。
石崩雲雖帶了個不會武的鳳凰拖了他的速度,但他當初遣人挖地道時早已在裡頭設了不少岔口及陷阱好拖延後頭追兵,且他偶爾下山除了買些新奇東西討她歡心,為的就是視察甬道的挖掘工作。三盞茶後天光乍現,兩人出了地道來到山腳邊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