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點點頭。
「妳的行李裡應該還有其它衣服吧?」董小晚拉拉衣服搧了搧。
女孩又點頭。「當然有……」
「那就行了。快來不及了,我們先上火車再說。」董小晚再度發揮俐落的行事風格,不待女孩做出任何回答,她拉起女孩的手衝向電梯前往月台,在火車開駛前五分鐘,她們搭上了這班南下的莒光號。
*** *** ***
女孩叫杜玉香,剛從高職畢業兩年,這次從宜蘭下高雄的原因是一個朋友介紹她一份女傭工作,在台北朋友家待了幾天,她打算今天先到高雄,明天再到僱主家去報到。也是有緣吧,董小晚覺得跟杜玉香滿投契的,於是杜玉香跟她鄰座的人換了座位,兩人從上火車就開始聊著。
「妳要去做女傭!」董小晚夾了一口火車便當裡的排骨肉慢慢嚼著,她得好好消化嘴裡的排骨肉跟杜玉香的話。傭人不就跟她家的菲傭一樣,在她的刻板印象中,傭人是聽從命令出賣勞力的工作,杜玉香還這麼年輕,去當傭人豈不是太可惜了?
「對啊!我朋友介紹的,因為她有工作了,才把機會讓給我。」杜玉香也吃了一口飯,因為她借了一件襯衫給董小晚穿,所以董小晚買了一個便當請她吃。
「當傭人算什麼機會,又不能出人頭地。」董小晚輕哼。她沒別的意思,只是她從小到大生活平順,沒遇過什麼挫折,一直到她現在當律師了,她的生活還是順利得很。對她而言,所謂的機會是能讓人更上一層樓、飛黃騰達,聽人使喚的傭人還能怎樣更上一層樓,當大總管嗎?
「小晚姐,妳是做什麼的啊?」杜玉香眨眨眼問。
「我是律師。」她不是想炫耀,可是她看到杜玉香崇拜的神情,她還是有點小小的虛榮。
「難怪妳看起來就跟一般女生不同。」律師耶!就是那種書念很多、又很會講話,也很會賺錢的職業。
「有什麼不同?」董小晚倒好奇了。
「妳看起來很有自信,又很冷靜,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妳一樣。」
有自信?董小晚可不確定現在的自己還有什麼自信。在幾天前,她也認為自己聰明又能幹,可是現在她卻開始討厭自己。
董小晚不發一語一口一口扒著飯,她得藉著咀嚼的動作提醒自己她現在正在南下的火車上,她已經遠離了台北,那個又聰明又能幹的董律師已經漸漸離她遠去。
董小晚吃完最後一口飯。
「我來收。」杜玉香連忙把飯三兩下吃進肚裡,然後搶著收拾空便當盒。
「我收也一樣。」董小晚笑著看杜玉香收拾便當盒。
「不行,我把果汁潑在妳身上,妳不但沒要我賠,還請我吃便當,我多做些事也是應該的。再說律師是不能做這些事的,那會有損妳的身份的。」
喔!聽她這麼說,律師只剩一張嘴有用處,兩隻手、兩隻腳早該登報做廢了。
「妳這種想法是從哪學來的,不會是老師教妳的吧?」董小晚不以為然的搖著頭。
「不用別人教我,我就是知道。像我這樣書念得不好、家裡又沒錢,就該認命去做女傭,像小晚姐有氣質、頭腦又好,當然就要當律師賺大錢啊!」杜玉香收完了便當盒,兩手沾滿了油膩,她哇了一聲。「我的手好油,我去洗個手。」
董小晚看著杜玉香扶著椅背慢慢走向火車附設的洗手間,她腦裡不斷地想著杜玉香講的話。
按照杜玉香的邏輯,她書念得好、家世好,所以她只能做律師等等有前途有錢賺的工作,為什麼她一個法律系高材生就不能做傭人呢?
這些不成文的規定是誰設的?
因為有這麼多不成文的規定規範著人類的行為,所以律師不能當傭人,女人到了適婚年紀還不打算結婚,不是她有問題就是她沒男人要,該給予同情的憐憫。
「幸好廁所沒人。」杜玉香洗完手回到座位上。「對了,小晚姐,妳這次去台南是公事嗎?」
董小晚搖頭。「休息度假充電,我姨婆在那邊留了一棟房子給我,我想去那裡住個一陣子。」
聞言,杜玉香羨慕得嚷叫:「好好哦!度假耶!」
「有那麼好嗎?」董小晚從皮包抽出面紙擦擦沾了油膩的嘴。
「當然嘍!像我是要去工作,雖然聽我朋友說,這份工作很奇怪,之前每個女傭都做不到三個月就離職了,我想是那家的主人難伺候,但是這份薪水很高,有四萬多塊耶,如果我能熬到三個月也有十幾萬塊的收入,比起一直失業的人來說,我算很幸運了。但小晚姐更幸福啊!妳去度假耶!」在杜玉香的想法裡,度假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樂趣。
董小晚苦笑了一下。杜玉香說得也沒錯啦,有錢有閒的人才有辦法度假,而不必擔心下個月的房貸在哪裡,但她的苦衷可沒人知道啊!
「唉!一種米養百種人,像我這樣的人就該乖乖認命,哪有工作做就趕快搶來做。」沒看到董小晚沉思的表情,杜玉香自顧自的說下去。「等到我有辦法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還能去度假,不知道要等到民國幾年。」」
「妳說,之前做妳那份工作的人都待不了多久?」董小晚問。
「對啊!」杜玉香從背包找出一封介紹信。「妳看,我朋友說只要拿這封信去報到就可以,也不必經過面試就得到工作,妳說我是不是很幸運啊!」
董小晚手撐在窗台上靜靜地看著杜玉香說得眉飛色舞,她忽然開始羨慕起杜玉香。杜玉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她的幸運、她的快樂,在別人眼裡幾乎是微不足道,但就這麼一點點的幸運就能讓她心中充滿快樂、充滿感激,而她自己呢?她到底想追求什麼?能讓她心中感到平靜的喜悅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