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窗邊,他眺望遠處大樓。他曾經對她有過抱歉,抱歉無法愛上她,不管他心裡、身邊有沒有其他女人。
所以,他盡可能對她好、盡可能照顧她像照顧親妹妹,他甚至容許她在別人面前,對他親熱撒嬌,雖然他實在感覺不耐煩。
「新婚夜,你一句話打碎我的幻想,你說,對不起,我無法把妳當成妻子對待,然後轉身走進客廳,那夜,我認識何謂孤獨。」話到這裡,袖喬哽咽。
沒錯,他記得,無名的煩躁、無名的憤怒,他的心抽緊,彷彿遠方有個牽繫他情緒的女子在哭泣,他翻遍所有抽屜,試圖找出遺忘的空白光陰,但他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然後,婚禮上那雙含淚的眼眸落進心房,她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告訴他,她是否認識他?
婚禮後,他試著找她,可是四處找遍,他再尋不到她。
是怪異,不過一眼,不過一瞬間,他記得她含愁瞳孔、記得她的哀戚,他在畫冊上畫過幾百個她的身影,他以為她是那把鑰匙,可以為他開啟記憶的契機。
「你對我很好,像婚前一樣,寵我、疼我,獨獨不願意碰我。」
袖喬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我刻意在別人面前對你親暱,大家以為我們感情很好,你接手爸媽的公司,勤奮努力得讓大家不敢置信,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們婚姻生活中最快樂的時期。」
他繼續保持沉默。
「我們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生變?從我交第一個男朋友開始對不對?我記得好清楚,你知道時,怒聲問我,記不記得自己是你的妻子?那時候,我開心極了,以為你在吃醋。可……並不是對不對?你在乎的是你父母親的面子和你的聲名。
我後知後覺,沒弄清你的真正意思,以為交男朋友才能讓你看見我,於是,我開始明目張膽交男朋友,刻意在你面前宣揚他們的熱情。我的藥越下越重,我開始夜不歸營,流連各種聲色場所,我讓一個個男人在我身上品嚐芬芳。
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他們好快樂的,他們膜拜我的身體、我的靈魂,他們把愛我當成人生重要事件。諷刺的是,我的丈夫,一點都不在乎我……」
她沒說錯,剛開始他還勸說她,那些男人給不起她想要的,到後來,他看不起她的自甘墮落,甚至厭惡起她的骯髒,乾脆別過頭,假裝看不見。
他的態度引發她的惡言相向,她不教他過好日子、時時到公司查勤,見到有幾分姿色的女職員,便藉機羞辱人家,讓他不得不命令守衛,禁止她出入辦公大樓。
夫妻做到這等田地,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我努力過,你始終不看我,我愛你很多,你卻不願意愛我,你落實你說過的每句話,你說對待我,你只能像對妹妹那麼多,你捨不得多給我一些,你從不肯將就我,如果不是我太確定,我幾乎要以為你另有愛情。」
他不答話,愛她,他無能為力,他從不做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情。
何況,她的愛讓人窒息,他或許沒碰觸過愛情,卻也瞭解,愛情不是她表現出來的東西。
「你想要這個孩子嗎?」她把話題扯回實際。
「這句話妳該去問孩子的親生父親。」他比她更實際。
「爸媽一直希望有個小孫子,如果……」她不想結束這個婚姻,她愛他、要他,始終如一。
「我是個商人,妳怎認為我會由著別人打如意算盤,而不阻止?」冷冷望過,他的輕鄙在眼底。
「你對我完全沒有情分了嗎?」她不死心。
「有,所以我不說話,我給妳時間,自己處理好這件事情。」
若是由他來處理,他會更快更有效率,但基於「情分義理」,他讓她自己找台階下。
溝通時間結束,他轉身,走出病房。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頹然靠在牆邊,檢查報告自程黎手中滑下。
怎麼會?怎麼會啊?那是她的寶貝、她的命,怎可以……老天爺怎可以奪去她最後希望?
握住口袋中項鏈,她寧願不要勇氣,寧願永遠別面對這樣的問題,可是,老天是一刻都不願意放過她的,對不對?
這裡是程黎工作的地方,她在醫院上班很多年了,頗受同事病人好評,她本想勤奮工作,好好把兒子帶大,直到退休,沒想到,一帆風順的人生因一紙報告,激出波濤洶湧。
她到底做了多少壞事?為何總在她望見坦途時,出現大裂谷,讓她橫渡不過去,返不了頭?
半掩面,淚水在指縫間流洩。天吶!天吶!
腳步踉蹌,每個踩地,都是空虛。
肩膀垮台,她的心臟被搗欄,小琛的笑容椎刺著她的神經。不要!她不要死亡分離,若上蒼執意要他們緣滅,就連她一併帶走吧!
淚怎麼擦都擦不乾淨,磨心呵!她磨不出一張明鏡,磨不出澄澈透明,雜亂的思緒、混濁的感情,讓她嚴重無力。
程黎迎面撞上晁寧,他接住她,一隻斷翅畫眉。
先是半秒鐘的怔愣,然後是不可言喻的欣喜若狂。
是她!看見她的臉,心湖翻滾,他想她,日日夜夜、無緣無由
「是妳,為什麼每次見面,妳都在哭泣?」
他猜,她有一顆易感的心。
他的欣喜若狂映上她的揪心焦惶,沒想過再相遇,沒想過他會再次出現於她的生命。
直覺地,程黎想逃,但他大大的手掌心,制住她欲離身影。
是他要遺忘她,是他對他們的愛情悔不當初,他怎能用無辜眼瞳望她,彷彿他從未對不起她。
拍開他的手,程黎轉身快走,不過幾步,晁寧追上她的腳步,拉住她的手臂,迫她回頭看自己。
「為什麼躲開我?妳忘記我了?記不記得我婚禮當天,妳拉住我的手,卻不發一語?」
怎不記得,那是她畢生中最大的難堪,她一廂情願找上門,沒找到愛情,卻找到他的幸福婚禮。那天,她灰心失意,強烈懷疑自己,她一再告誡自己,妳這種女人,不配獲得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