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去護理站跟小姐要小卡片,寫幾句話,給程琛打打氣。」一個媽媽低頭對小朋友說話,她的聲音拉起晁寧的注意。
畫展今天開始,老院長親臨主持,許多病童的爸爸媽媽知道這個消息,特地帶孩子來共襄盛舉。
「請問,妳認識畫這些圖的小畫家?」一個二十幾歲左右的女人問年輕媽媽。
「嗯,他是個得到癌症的六歲小男孩,他早熟而懂事,說長大要成為梵谷,我見過他幾次,他告訴我們,他不怕病魔,相信只要勇敢就能戰勝它,這席話,聽得我們這些家長落淚,大家都有同樣的心酸和痛苦,他的話說到我們的心底深處。」媽媽歎口氣,慈愛地撫摸坐在輪椅上的女兒。
「他住在哪個病房?」
「妳順著走道過去,看到門邊有花籃,門上貼著許多小卡片的病房就是了。」她指指走廊方向。
「所以我可以到護理站拿卡片,再貼到小朋友的房門上?」年輕女人問。
「對。」
「妳說他叫作程琛?」
「對。」
「好,謝謝妳。」
晁寧反覆咀嚼程琛二字,越念越心驚。
他仔細回想,沒錯,護士小姐說過,程琛是程黎的兒子,而程黎是他思念又思念女人,換言之,這個天分高到讓人咋舌的小孩,是程黎的兒子?
程琛、程黎,他為什麼從母姓?程黎嫁給另一個同姓的程先生?如果不是呢,程黎的兒子有繪畫天分,這意味什麼?
意味……天!會不會是……是他聯想過度?
如果是呢?一個兒子,一個未婚生子的女人,晁寧尚未聯想到幸福,先聯想到程黎眼中的淒楚、
假若情況如他想像,那麼這個笨女人需要多少支持才能撐過這次?紛亂念頭一個個闖進心中,嚴重干擾他的判斷能力。
「我要弄清楚。」
他大步往走廊一端行去,按捺住激動情緒,他提醒自己沉著應付。
答案在門開剎那間揭曉。
病房中,小男孩在畫圖,母親在一旁看他,他的出現吸引了兩張怔愣的臉。
三十秒,母親落淚,孩子回神,他怯怯地放下畫筆,拿起床頭邊的放大照片,走近晁寧身邊問:「請問,你是我的爸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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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是我的爸爸嗎?」
稚嫩聲音在他耳邊迴響,這下子輪到晁寧動彈不得,眼光落在程黎身上,一瞬不瞬。
下一刻,他作出睿智決定。
「是的。」
不管他是不是,既然孩子需要爸爸、母親需要支持,他願意接下這個角色。
何況,程琛手上有照片佐證,雖然時空相隔,照片上的男人正青春,但他可以認出來,那的確是名叫顏晁寧的男人。
所以,他認定了,他是孩子的父親,是程黎的愛情,他們之間的關係不管有沒有隔著一個「失憶」,終是存在的事實。
程黎不能說話,想抽出紙筆作解釋,手指頭卻抖個不停。
他們就這樣子相認?這算什麼?血濃於水?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怎可以掠過她的意見,不問問她七年的辛苦是否心甘情願,他這個爸爸當得未免太理所當然!
不,小琛是她的,她一點一滴辛苦養成的寶貝,他無權插手。
程黎走到兩人中間,但晁寧不理會她這個屏障,彎下腰,抱起小琛,自然而然。
程黎想搶回孩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父子間的親暱讓她繼續不了行動,那是天性嗎?即使從未見過面,父子間的連繫不因此斷絕?
「對不起。」一句話,晁寧對小琛也對程黎說。
緊抱住兒子,晁寧自覺虧欠太多,他該做什麼、說什麼,彌補他的多年缺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的心中有無數歉意。
「為什麼不找我、不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他說。
她凝視他,不回答。
能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心不在、她的情無依啊!因為她不想成為他的責任、不要美麗愛情變成憎惡負擔。
她寧願藏著他的照片,暗夜裡飲泣;白天,太陽升起,努力欺騙自己,他們的曾經從未褪去顏色。
早晨,同事告訴她,三樓的三一七病房住著一個難纏孕婦,她非常不合作,幸好程黎請了假,否則肯定讓她欺負,當時,她瞄了一眼病房表,三一七的病人名叫宇文袖喬。
同事的討論聲在耳邊,一遍遍提醒她,錯誤已成,無法彌補。
他們說,宇文袖喬是鑫崋集團總裁,顏晁寧的老婆,她懷了家族第一個小孩,兩家長輩輪流來照顧她。
他們說,顏晁寧從頭到尾只出現一次,少奶奶心情不佳,專拿卑微的小護士開刀,大家受了冤枉無處發洩,只能說說八卦,秋作補償。
她低頭寫字條予他。「你不該出現這裡,你的妻子在三樓,等著你去照顧,至於我和小琛,不是你的責任,從來就不是。」
她知道袖喬住院?哦,當然知道,她是護士。
晁寧不想討論袖喬,他把重心擺在兒子身上。「你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醫生叔叔檢查的時候有一點點痛,現在不會了。爸爸,你不用替我擔心。」小琛乖乖地回答。
小琛的懂事讓母親別開頭,都自顧不暇了還急著安慰人,淚無聲無息淌下,程黎探向窗外,心疼吋吋。
她清楚,苦難才要開始,當療程進行,那種痛苦是連人人都難以承擔的呀!
「告訴爸爸,你有沒有想要什麼?吃什麼或者玩什麼?」第一天當父親,他最想學的是如何寵溺孩子。
「我想畫畫,媽咪說要帶我去陽明山,可是她太忙,沒有時問帶我去。」
「你喜歡畫畫?」
「對,我要和爸爸一樣,當個偉大的畫家。」
偉大的畫家?她這樣向孩子形容他?晁寧看一眼程黎。
「為什麼說我是偉大畫家?」他笑問。
「你在蒙馬特賣畫賺錢,媽咪說你的畫是所有畫家裡面畫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