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如此,她左臉上的疤痕,真是讓人覺得……禍不單行的醜。
老天爺也真是折磨人,她的雙親聰穎卓越,偏偏她資質駑鈍還「姿」質平庸,橫看豎看都是家中的異類,唯獨心地善良、對人生充滿夢想,堪稱是她碩果僅存的優點。
「棋院是什麼?」馮拾翠問。
「供人學習、切磋棋藝的地方。」
「是像我們玩的西洋棋嗎?」
馮父搖搖頭,「不一樣的,這裡下的是日本十分風靡的圍棋,不是你學校玩的西洋棋。」
「圍棋?」她似懂非懂。
是把棋子圍起來的玩意兒嗎?都圍起來了那還玩啥?下棋不就是風聲鶴唳的直搗黃龍這樣才痛快,圍起來有什麼趣味,又不是躲貓貓。
「爸,為什麼奶奶住在棋院?」
「因為奶奶在張家當管家,這棋院是張家所有,所以奶奶住在這裡幫忙管理棋院。」
「為什麼奶奶是管家?」
「嗯……」沉吟半晌,馮父思索著該如何告訴女兒這冗長的來龍去脈。
向來聰慧體貼的馮母接話,「管家也是一份工作,每個成年人都需要工作賺錢,就像爸爸媽媽也需要到NASA作研究一樣。」
「那奶奶到美國去,該做什麼工作?她已經找好新的工作了嗎?」
「傻孩子,奶奶年紀大了,該是退休的時候了,所以我們這次是接奶奶到美國享福的,不是去工作。」
「I see。」馮拾翠會心一笑。
繞過長長的走廊,在繁複的通報引領下,終於找到忙碌的馮家祖母。
「奶奶、奶奶——」她喚著穿著一身日式衣服的老婦。
雖然是第一次踏上台灣的土地,但是在密切的魚雁往返中,馮拾翠跟奶奶的感情好得不像話,況且在爸爸精心準備的視訊工具幫助下,她就是有辦法一眼認出她奶奶來。
「小翠……」老婦人漾出欣喜的笑容,開心的接住往懷裡竄來的小孫女,「怎麼說回來就回來,我還以為要下個月呢!」
「媽,假期臨時又調動,所以提早回來了。」
「先進屋裡去,我得叫人張羅一下待會的晚餐,晚些再跟你們好好聊聊。」馮奶奶拉攏衣擺,準備工作去。
「媽,我跟你一塊去忙。」馮母挽著婆婆的手,一塊離去。
和室留下父女倆,馮拾翠看著祖母的房間,「爸爸,管家也要煮飯嗎?奶奶這樣好辛苦。」
「奶奶不用煮飯,但是她得張羅管理手下幫傭的人,指揮他們工作,就像署長得指揮爸爸、媽媽工作一樣。」
「喔。」她似懂非懂。
馮拾翠在木造房裡來來回回的遊走,隨手敲敲隔間的牆,咚咚的聲響是原木質地的回應。這個天豐棋院給了她新鮮的感覺,想不到城市中滿是方方正正的現代化建築裡,仍有一棟如此古樸的日本建築聳立在其中。
空氣中隱約飄蕩著一股味兒,似是檀木薰香,又彷彿老木屋透出的質樸木香。
「爸,我去外頭走走。」她對這兒的氣味實在太著迷了。
「拾翠,別亂逛,打擾人家可不好意思。」他叮囑著女兒別太好奇。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屋子。」
馮拾翠套上鞋子,帶著探索的心,在這燈光初點的屋子裡來回的摸索著。
依稀聽見人聲交談,她納悶自語著,「咦,那邊有人?會是在下棋嗎?」
對於那種把棋子圍起來的遊戲,她好奇得很,很想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圍法。
尋著稀落的人聲,馮拾翠走過長廊。這裡每個房間的地板都鋪著榻榻米,榻榻米的味道混著木屋的香,形成這屋子獨特的氣味。看這門前堆了幾雙鞋,她隱身在門後探出好奇的頭,試圖看清楚他們在做啥。
只見偌大的空間裡,四、五個孩子圍聚成團,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榻榻米上端跪的兩個男孩,成為目標的男孩之間隔著一張小木桌,黑黑白白的圓子兒堆了一桌子,兩人屏氣凝神的很專注,不住的拾起各自的圓子兒持續往桌上堆擺著,每一步,都讓圍聚的人看得直抽氣。
男孩之一背對著馮拾翠,她瞧不見人,至於另一個,她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的神態。
炯炯有神的目光,夕陽的餘暉在他身上匯聚成迷濛的暈黃緋紅,他約莫是十七、八歲的青少年,寬平、端正的姿態卻宛若老僧入定的穩當,食指與中指敏捷的夾住圓子兒,是黑色。
他的棋步下得不疾不徐,每當他手上的棋子落定,對手總陷入一番漫長的沉思。
馮拾翠睜眼看著,感到空氣的流動彷彿都緩慢了下來,唯獨依著兩人的一來一往繼續著。他的每一個眼神,似乎都把對手心思揣透,只見對方思索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沒有不耐,薄抿的嘴依稀帶著些微的隱笑,她感覺到他的勝利在望。
「難道這就是圍棋?把兩個比賽的人團團圍住?」她的腦子閃過這個問題,天豐棋院的天空也冷不防的飛過一群麻雀。
把兩個比賽的人團團圍住?虧她想得出這種爛規則。
正當她專心的看著裡頭的人,她的身後也出現了一個同樣專注看著她的人,並且將她剛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張士傑忍住笑,好奇的看著眼前陌生的女孩。他可以肯定她不是棋院裡的人,要不,他怎可能不知道她。
「張、士、傑,誰准你亂跑了?你別又使著輪椅亂走,萬一找不到你,大家又要挨罵,你知不知道——」
一記潑辣的女聲傳來,馮拾翠慌張的回過身去,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男孩坐在輪椅上,慵懶的對她聳聳肩苦笑著。
「那是我表姊,脾氣很壞吧?」
她處在驚愕之中,啞口無言。
張士傑在她的訝然下,從容的旋轉輪椅,迎向那個破壞一屋子沉靜的禍首——一個青春洋溢的女孩。
女孩容貌姣好,不過就是盛氣凌人得讓人吃不消,瞧她那雙眼,瞪得讓人渾身發毛,而那尖銳的叫喚更是足以震破平常人的耳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