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來日本?」
「來出差,順道溜過來看你,你也真是無情得徹底,六、七年了,也不曾回台灣一次,什麼升段、勝利的事情,都是從士傑口中聽到,可是有一件事,我覺得我非要來叫你回去一趟不可。」
「什麼事?」
邵恩新擱下啤酒罐,在公事包裡抽出一張紅色的喜帖,筆直的推到張錯面前。
「我要結婚了,你會回來吧?雖然我可以弄個網站要求禮金線上刷卡,但是我覺得那太無情冷血了,我不想我的婚禮搞成那樣。」
張錯瞪著那張喜帖,猶豫著該不該打開。新娘的名字會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嗎?他不敢證實。
「幹麼不收下打開看看?」邵恩新催促著。
「不用看了,回去是不大可能,禮金我可以先給你。」他平靜的說。
即便認識許多年了,邵恩新還是不大喜歡他那平靜從容的死人臉,「阿錯,你可不可以不要一見面就給我這種難堪?看一眼我的新娘那麼不屑嗎?虧我還大老遠從台灣送這張喜帖還有結婚照來。」
「別誤會,大家都認識,哪有啥不屑,只是我怕抽不出時間回去。」
「誰跟你認識,我老婆你哪只眼睛看過她?」
「不就是拾翠嘛,大家都曾經一塊兒下圍棋的,怎會不認識。」張錯勉強扯出見面後第一個笑容說道。
邵恩新輕蔑的從鼻子哼出氣,「拾翠那丫頭跟你一樣無情,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這麼多年來,也不曾見她回來看馮奶奶一面,就連馮奶奶在睡夢中死去,她都沒出現,最後還是士傑把馮奶奶的骨灰托人送給馮奶奶日本的妹妹保管。」
「馮奶奶走了?士傑怎麼沒提?」張錯錯愕的看著他。
「提了又怎樣?你這冷血無情的人,我都親自來邀你參加我的婚禮了,你也沒給我太多的歡迎。」他口中儘是埋怨。
「拾翠人呢?為什麼走了?」
「我怎麼知道?你們要走不走的會跟我這外人說一聲嗎?」邵恩新回了一句。當年阿錯走,也沒當面跟他說一句,何況是拾翠。
「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士傑什麼都沒有提。」張錯不敢想像馮拾翠為什麼離開。她能去哪裡?
「算了,當我大嘴巴講了,婚禮你愛來不來,隨便你,我走了。」他一口仰盡啤酒,自討沒趣的站起身,準備離去。
「恩新,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一起吃個飯吧?」
「不了,接下來的行程很緊湊,而且還要跟日本代表洽談許多事,我走了。」他婉拒了聚餐的邀約,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錯坐在沙發上,緩緩的碰觸那張喜帖,打開後,一張精美的婚紗照就這麼掉落下來,他拾起一看,裡頭幸福洋溢的新娘,的確不是拾翠,不是她!
她究竟會去哪裡呢?回美國嗎?可那已經沒有她爸爸媽媽的等待,她怎麼可能會選擇那裡?
深夜,他夢見第一次見面時的小拾翠,那樣的羞怯惶恐,推著士傑的輪椅十分賣力又緊張,在餐桌上幾乎把臉埋進碗裡……
「拾翠——」他從叫喊中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夢。
他想念起過去,等不及天亮,他匆匆收拾行囊,搭上第一班飛往台灣的飛機。
這些年,他在圍棋界的努力已經足夠了,那些名利的爭奪原不是他喜歡圍棋的來由,比起未來的十段賽,他反而掛心那個家鄉的女孩。
他決定回台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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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兩名女子端坐在棋桌前,一位穿著黑色和服,睥睨的神情帶點審視的味道,直盯著面前那盤棋,手還不住的搖著扇,似乎是想要藉此干擾對手。
另一位,一身雪白和服,裙擺上描繪著栩栩如生的櫻花,腰上繫著精緻的紅絲裹金的帶子,頭上的髮髻梳整得完美,一根銀簪子點綴烏黑,滿是光華。
美,那白衣女子美得宛若天仙,瓜子臉白淨無瑕,黛眉舒緩,雙眼皮上描繪著銀色的眼影,在一眨一眨之際,閃爍著一股光芒。高挺的鼻樑下,有著一張朱艷的美唇,抿著一抹淡笑,不經意的露出一排貝齒,煞是風情。
若不明說,任誰也不會料想到這個絕美的女子,竟然是當年在張家怯生羞憐的馮拾翠,那容貌實在差太多了!
瞧她,扶拉著和服的衣袖露出皓腕,纖纖玉指夾取一隻棋子,姿態優雅的往棋盤上擱去,隨即交錯的安放在腿上,十足十的閨秀舉止。
屋內因為這盤棋表面上雖是寧靜和諧的氣氛,在皮裡陽秋間,卻又透著淺著的殺氣,一來一往的廝殺著對手的棋子。
霎時一股叫嚷驚擾了寧靜,黑衣和服者蹙起了眉,手上的扇子搖得更不耐煩,白衣和服者,則是依然沉著入定,專注在棋盤上的提吃與圍地。
「麗子、麗子——」秀子的聲音從大門前就不斷傳來。
她拉起裙擺,飛快的奔向主屋,手中揚著來自台灣的信件。
打從麗子在日本住下的那一天開始,基於年紀相仿,身為女僕的她與麗子便成了莫逆之交。
雖然麗子是北川夫人姊姊的孫女,但是嚴厲的北川夫人可不會讓麗子在這兒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一樣得跟著其他女僕分擔家務,正因為如此,她就成了麗子的知交好友。
而麗子生命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接到來自台灣的信,她的快樂常常感染了身旁的她,是以她每日總是慇勤的查看屋外信箱的郵件。
「麗子,是台灣來信了。」秀子用著日文喳呼著。
興奮的推開門,卻發現北川夫人與麗子正雙雙跪坐在棋桌前,聚精會神的廝殺著,她趕緊摀住嘴巴,心中直歎:糟了!
果不其然,北川陽子眼眸閃過一道凌厲的目光,手中掐夾的圍棋子兒就這麼朝嚷嚷的她扔了過去,氣呼呼的直扇扇子。
「對不起,夫人。」秀子不敢伸手擋去,只有低頭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