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惜與別固然感傷,卻也莫可奈何,人又豈有扭轉宿命乾坤之能?」風入畫的語氣有些惆悵,輕歎了口氣,再過一道牆垣,進入另一個園子。
過路人不發一語,隨其身後。
代表冬天的這處園子,名為對雪園,取自高駢的「對雪」一詩。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岐……」過路人低吟咀嚼這詩意。「蓋盡人間惡路岐……」他直覺到風入畫的內心隱然有股深沉的無奈和怨懟。
為什麼呢?這樣無纖無塵、聰明多才的傾國紅顏,她內心深處,究竟背負了什麼苦楚?
「蓋盡人間惡路岐。」風入畫若有所思的說道:「當霜雪降塵,人世的醜惡和分岐,都全被雪花掩蓋住了,很美、很純,是不是?」天地潔白,濁物也被滌淨了。
「冬天時,這園子一定格外的美。」
「希望你看得到。」
「咦?」過路人聞言,銳利問道:「現為仲秋,離孟冬也不過兩個月,莫非在這兩個月中,你會離開夜未央,抑或是我過路人將遭變故?」
「我沒這個意思。」風入畫淡淡說道。「我不過想,世事瞬息萬變,未來如何,誰也難以預料。」
過路人為她語氣中的哀愁迷惑了,他不解。
「對雪園也有三間廂房,寒梅軒,小寒軒,夜雪軒。」風入畫邊說邊和過路人緩步出了對雪園,再向月塘走去。「夜未央最自豪的四處園子,公子有何評價?」
「庭園美,造景美,題名美,題名人更美。」
「過講了。」
「我們不談園子,談談你,如何?」
「我?何不談談你呢?」風入畫學他話中有話,巧笑的走過寶橋,進入織星亭。湖風涼涼拂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上夜未央來,只要通過考驗,你風入畫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不是你定下的規矩嗎?」
「那還得讓我滿意,讓我看得上眼才行。」
「不才尚不入姑娘的慧眼?」
風入畫聞言,輕輕一笑,走近亭中的小石桌,拿起置於石桌上的—幅墨畫,畫上是尊乘葦渡江的達摩祖師。
「這兒有幅畫,是我在公子來夜末央前畫下的,上面還未題詩,不知可否勞駕公子?」風入畫巧笑道。
又是一道試驗,這風入畫的名堂可真不少!
倘若接下來所題之詩讓她滿意,看她還有何理由逃避他過路人的問題。
風入畫喚丫鬟取來了筆墨。
「獻醜了。」過路人瀟灑的懸腕運筆,寫出一字字氣勢磅礡、龍飛鳳舞。
「一葦渡江傳禪心,拈花而笑識佛音,有緣東土法雨遍,衣缽永傳誰不欽。」風入畫緩緩吟來,眸中的激賞難掩。
好一個宋玉風采子建才。允文允武,經綸滿腹。
風入畫覺得自己如古井一般的心,已情不自禁的為他掀起了漣漪。
唉!這怎麼成呢?不會有結果的。
一朝發現她接近他的目的,她罪無可逭的真實身份,那又該如何?
想起這點,她不由得一陣心痛。
「拙作可入姑娘慧眼?」過路人明知故問,幾分自傲地輕搖手中的白玉骨扇。
「才高八斗。」風入畫輕巧的捲起畫軸。
「那姑娘可願回答我的問題了?」看你這次如何轉移話題!
「天色漸晚了,公子想知道的話題,不妨來日再談。」
過路人間言,皺了一下眉頭,隨即不動聲色的伸直右手,將手心朝上。「風姑娘,如果我的手像這樣,只放不收,你稱它為什麼?」他淡淡的問。
風入畫沒料到他會這樣一問,怔怔回答:「畸形。」
過路人接著把伸直的右手收回一半,手心向下握成拳,再問道:「那如果我的手像這樣,只收不放,你又稱它為什麼?」
「一樣是畸形。」
「那你呢?你又是什麼?」過路人語帶嘲諷的問。
「這……」風入畫醒悟了他話中的禪機,無言以對。
從進夜未央後,過路人便任她一路試驗,過關斬將,證明自己的出類拔萃,而他所為的目的,便是依照夜末央的規矩,要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換言之,他要的是「有放有收」。
而她呢?從頭至尾皆是主試者、驗定人的姿態,接受他所表現的能耐才華,到最後卻末依照規矩給予他約定上的報酬,履行有問必答的義務,她這「只收不放」,倒成了畸形了!
風入畫幽幽的歎了口氣,「來日方長,公子又何必心急一時?」
「來日方長?」過路人冷笑。
「況且,憑你百里傳香的能耐,難道不能自己尋出問題的答案嗎?」
過路人大感訝異,「姑娘何以如此稱呼我?」
「城南廢墟,傳聞出現了冷香無形箭這種獨門暗器,當時你湊巧也在場;更巧的是,你也出了手,不是嗎?」
「當時另有一名黑衣人在現場,那人的裝扮才像百里傳香。」
「瞞者瞞不識,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心照不宣?」過路人腦中盤想著,「姑娘是否在暗示什麼?」他冷笑問道。
「不可胡猜。」風入畫淡淡說道。
「好,風入畫, 『心照不宣』 ,改日過路人定再登門造訪。」定要查出你的真實身份!他在心中暗暗加上一句。
「請,夜末央永遠為公子敞開大門。」
過路人撂下挑釁的笑容,揚長而出夜末央。
風入畫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她這樣做,洩漏了那夜廢墟旁的秘密,會不會使自己成了兩面不是人?
屆時或許將落了過路人恨她、義父也不會饒她的局面!
但她沒有選擇,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她不想遵照義父的指示,不想對過路人不利,更不願和過路人為敵。
說來真奇怪,在見到過路人之前,她不以為和他為敵有什麼大不了,但經過這將近一天的相處,她居然完全推翻了原先的想法。
那個過路人,給了她一個好大的震撼!
為什麼對他感到一抹熟悉、一陣親切,一種相知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