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仍是非走不可。
「我這回要走不是為了別人,事實上是為了我自己,我想把一切忘了重新來過,所以,請你別勉強我留下來,好不好?」穎青苦苦的央求道。
她極少在人前哭,為了不想叫人為難,不想叫人為她擔心,即使被病痛纏身,她依然活得倔傲。現在她沒了病痛,卻仍一身因感情而痛的傷口,她知道那些傷口今生今世恐怕難以癒合,但她仍告誡自己別在人前哭,尤其是愛她的親人面前。她的痛她要自己承受。
「你有哪一回聽過我?」何穎華苦笑著。
瞭解她的倔,一旦她決定的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其初衷,所以不瞭解她的人會誤以為她冷血,故意擺酷,其實不然,她有顆比常人更脆弱的心,她有比常人悲天憫人的胸懷。可惜,她卻老抓不住自己的幸福。
穎青凝視著他,笑了起來。「那就請你再聽我一回吧!」
望著她,何穎華又看到小時候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小眼屁蟲,那一切都巳經好久、好久了,但卻記憶猶新!今夜他們恐怕不會有好眠,雖然窗外星光萬點,月圓卻人缺。
紀如敏踩著平底鞋快步的奔過醫院的長廊,儘管早引來許多人側目議論,她只朝著她的目的地走。
當她終於站在員工休息室的其中一間寢室門口,她連門也不敲就直接推了開去。
「什麼人?」紀揚回頭一望,蹙起眉望向她問:「如敏,你這是幹什麼?一點禮貌都不懂!」
「你居然還睡得著?」紀如敏氣炸了!
她一早接到何穎華電話才知道何穎青今天下午就要飛到美國去,而她大哥居然還睡得四平八穩的,叫她如何不生氣?
「你到底發什麼神經?我昨夜開刀,熬了八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得以休息,你就來吵我!」紀揚不明白他妹妹在急什麼?他只知道他好不容易才入睡,這下子又不得安眠。
「我真會被你氣死,到底是睡覺重要還是穎青重要?」她這算什麼?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一點也不誇張!
紀揚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他的睡蟲這一刻全死光了!
他揪著如敏急問:「穎青怎麼?她是不是又病了?」
他是個醫生,瞭解心臟病患的情況,有些人開了刀就不曾再發病,但有些人仍在幾年後又舊病復發,他真怕穎青又舊病復發,因為那會更加危及她的生命。
「呸!呸!呸!」如敏忙遏止道:「你別出口就講病呀、死的好不好?穎青可好得很!」
「可是你不是說她?」知道猜錯了,他才放下了心。
「天呀!被你一攪忘了正事了!快穿衣服跟我走!」如敏伸手就把掛在衣櫥上的襯衫、長褲丟給他。
「上哪去?」紀揚邊套衣服邊問。
「機場。」
紀揚楞了下才問:「去機場幹嘛?」
「喂!少呆了好不好,是穎青要去美國了!再不快點,你這輩子怕見不著她了,她這一回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她連小如都要帶走!」如敏急得直跳腳,眼眶紅紅的。
「你說什麼?」紀揚一時接受不了事實。
他不相信穎青真這麼狠心不告而別,她就這樣一走了之,讓他自己去面對茫茫的未來?
「別問了啦!快點啦!」如敏轉過身去等他換長褲。
才一分鐘不到,紀揚就整裝完畢,這一會兒他比如敏急,他輕推了下她的頭說。「走了!」自己就領先走出宿舍,快步奔過一條條長廊,身後的如敏看到和她來時同樣的引起側目和議論紛紛。
桃園國際機場。
在人來人往的人群中,穎青和小如還有何穎華三人臉色沉重,其中寫滿了「不捨」兩個字。
「到波特蘭來看我們。」
「我倒希望是你回到這裡來,我知道你喜歡台灣這塊土地,雖然它亂,但卻是根之所在。」
「大哥,別再試圖留下我了,好嗎?」穎青淡笑著轉向小如。「跟舅說再見!該進出境室了!」
小如把何穎華拉下身,輕印了一吻在他頰上。「舅,我會想念您的,您要來看媽咪和小如哦!」
這一番話把三人說得目眶都濕了。
「大哥,我們要走了!」
「再等一下……」何穎華急喚住已邁開步伐的穎青和小如。
「大哥,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要哭喪著臉?美國雖遠,但其實也不過十來個鐘頭之隔,稱不上海角天涯吧?」
何穎華當然知道美國雖遠,但現在空中交通頻繁,要見面是輕而易舉,但他不是為此事叫住她,而是期望紀揚能來得及趕到。也許紀揚能讓穎青留下,這才是他此刻心之所求。
「大哥,你幹嘛東張西望的?有人要來嗎?」
「是如敏……」
他不敢把事實說出來,他怕他一說紀揚可能會來,穎青會馬上走進出境室,那他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哇!是大姑姑要來?媽咪,我們等大姑姑來好不好?我很久沒看到她了耶!」小如急急央求道。
「好,瞧你急的……媽咪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知道你如敏姑姑很疼你,所以我也想當面謝謝她……」
穎青下面的話全因看到迎面而來的紀揚而哽在喉中,她的眼無法從那張焦慮又憤怒的臉上移開。
紀揚筆直越過人群來到她面前,好久好久的時間,他只是定定看著她,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般,身旁走過的人全投來好奇的眼光,他們完全視若無睹。
「你不該來的。」穎青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卻發現聲音彷如來自遠方,既陌生又遙遠。
紀揚強抑著將穎青擁進懷中的衝動啞聲問:「『該不該』要如何去下定義?」
「紀揚,別逼我,求求你!讓一切過去吧!」穎青揪著心紅了雙眼,倔強的不讓眼淚掛上眼,那模樣卻反惹得人心疼。
「這一切如何能任它消逝?」
「我們無權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紀揚楞了一下,突然狂笑起來。「我難道不無辜?我愛的人突然離開我,莫名其妙地又娶了個我不愛的女人,我何其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