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新開的PUB,由幾個大學生合資的,本單純想依自己的意思弄個舒服空問玩玩,沒想到開幕兩個月,竟門庭若市。
—組近舞池的沙發上,正坐著三個小老闆,幾瓶啤酒散放在桌上,他們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他們不但是好同學,還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哥兒們,自幼稚園起,國小,國中、高中,一直到考進全台第一學府,他們沒考慮過散黨,不過,過了七月,情況將有所改變——
他們要分散列世界各地留學,學法律的阿K申請進入哈佛法學院碩士班;念財經的老皮將進史丹輻:而小威選擇到英國念劍橋,沒辦法,這叫作傳統,劍橋是他爺爺、父親、叔叔一家族親戚的母校。
這次分散,再談相聚,不曉得會是幾時的事了。
「阿K,你的班機,確定了沒?」小威問。
「下個月二號。」阿K回答。
「要不要趁我們還沒出去,找時間辦個party,好讓你向那票擁護者說拜拜?」
「不用了。」戲譫的笑容裡看不出真心。
乾淨,整潔的雅痞K,怎麼看都和這喧鬧環境格格不入,適合他的場所應該是高級餐廳、歌劇院或音樂會,而不是這類瘋狂的PUB。
阿K的家族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重量級家族,政商兩道,都有牽涉,從小,阿K被特意塑造成紳士,舉手投足間自與一般人不同,然他的本質並非如此,所以他的溫馴中,總帶著淡淡的嘲諷。
「阿K才不需要那票高貴的擁護者,他要的是一隻能解放他的小野貓。」老皮笑笑說。
「小野貓?你當這裡是流浪動物之家呀?」小威推他一把。
「說不定,我們沒在門口貼上禁止攜帶寵物入場的字樣。」老皮說。
老皮沒說錯,阿K受不了良家婦女、名門淑媛的虛偽做作,尤其在確定未來五十年,他非得和淑女同綁在—個屋簷下後,他再不容許任何乖乖女插手他短暫繽紛的愛情生活。
「咦?!你們看,說小野貓,小野貓就進場了。」
小威指指方進門的女孩,二人視線齊聚。
女孩的打扮誇張得不像話,頭頂五彩繽紛長髮,小臉上的彩妝既濃且厚,胸前銀粉閃亮,黑色皮短裙下一雙及膝高跟皮靴,皮背心裡足件亮銀色的小可愛,左邊耳朵上戴了……— 、二、二、四、五、六、七,七隻耳環,手臂上環了圈寬約五公分,雕有獸紋的銀飾,肚臍上的圈環也是銀色的,映襯出她的滿身黑,顯得刺目亮眼。
刷滿紫會色眼影的大眼睛眨呀眨,望著熱鬧的屋子,熱鬧的人,她要她的心也加入熱鬧裡。微微仰頭,她走進舞池,身體配合強烈音樂節奏,盡情舞動。
抬腿下腰,俐落的高難度動作與技巧,引人注目。
慢慢地,舞池中的客人皆停下腳步張眼望她:慢慢地,女孩被圍在圈圈中央,接受鼓掌暍采。
小野貓跳得渾然忘我,甩頭、扭臀,她在舞蹈中解放自我。舞著舞著,她跳上舞台,和唱歌的歌手互動:偶爾搶到鍵盤手那裡,奏出幾串激昂音符:偶爾拉起麥克風,搶下幾句歌詞。
「假如她的目的是應徵工作,我想她成功了。」阿K說話。
對於眼前的小野貓,阿K很感興趣,撇開厭惡良家婦女這環,他多少帶有抗議意味,抗議家族力量箝制,抗議他的婚姻成為選擇學習法律不從政的交換條件。
「好主意,我去把她簽下來,我保證,有她加入,『青春』的營業額絕對足夠應付我們泡馬子。」小威說。
「滿腦子錢,還沒從商就變這麼市儈?」老皮取笑。
「別告訴我,你認為這主意爛透了。」
「沒錯,是挺爛的。」老皮說。
老皮和小威爭執的同時,阿K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女孩。她明明熱得像一團火,她明明在人群中發光發亮,為什麼他卻感覺到她的孤獨?
是她過度沉醉的表情,還是她那身象徵寂寥的黑?
「不管,等這支舞結束,我要去和她談談,她是個值得開發的商機。」小威堅持。
「你想把這裡變成野貓俱樂部?」老皮反對。
對於女人,老皮只有二分法:—「可以上床」和「不能上床」,而這只野貓……太嫩了,他沒玩雛妓的癖好。
「反對無效。」
小威有他的商業眼光和固執,堅持的事情非實行不可。
「打個賭,她會—眼就喜歡上我。」轉個話題,小威提起高中時代三人常玩的遊戲。
那時他們經常自女孩的穿著打扮猜測,她會欣賞哪一型男人?是成熟穩健的老皮、陽光般燦爛的小威,還是雅痞阿K?沒猜中的人,要負責當天的晚餐加消夜。
舞曲結束,小野貓沒退場的打算,她一首舞過一首,即便揮汗如雨,也沒停止的意願,她的汗取代淚水,為她舞出一地心碎。
不哭,慕情不哭!乖到讓人心疼的慕情不哭啊!
早在六歲那年,她就懂得哭泣無用,她知道,盼望和夢想是同義訶,終是落空;她知道,日裡夜裡希冀的那雙大手,不會為她拭去任何一滴淚水。
終於……十幾首熱舞結束,音樂由快轉慢,女孩方退下舞台,默默走到吧檯邊。
點了酒,幾杯下肚,她茫然的眼神望向遠方,失卻焦點。
她的妝被汗水沖壞,幾條黑線從眼眶邊劃下,粗粗濃濃的眉毛剩下淡淡的兩道,她的真面目悄悄探出門。
為著高中時代的舊遊戲,他們走到女孩身邊,三個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男人像一堵高牆,擋住她空茫的視線。
「小姐,有沒有意願為我們工作?」小威開口,陽光股的笑臉,引起在場女士的驚歎聲。
慕情略略抬頭,視線自小威,阿K、老皮逐一掃過,最後焦距落在老皮臉上。
他的……眼睛有幾分爸爸的樣子,爸爸皺眉時也是這個樣,額上那兩三條橫橫的抬頭紋尤其像,還有……還有他的唇……也好像,連他的鼻子……奇怪,她分明沒喝醉,怎地眼前男人烙上爸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