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白瑞綺離開那天上午,台北也下了場雨,一清早雨珠就在陽台棚架上喧鬧不休,擾醒他的睡夢……
有時,他會想不太起來那天下午白瑞綺離開的事,但只要花個兩三分鐘,靜下心回想,他就會想起白瑞綺放在手提袋裡的水晶球;他會想起,白瑞綺多麼執意要離開,以及他不得不放手的決定……
他從來就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的人,對感情,他害怕一廂情願的……盲目,怕自己像當年被自以為是的愛慕沖昏頭的母親。
而今,白瑞綺又出現了,他感覺得到狂濤般捲起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真怕這一回,自己會找不到出口……逃生。
禮物
一月二日那天,他包下一間知名的西餐廳。
「白瑞綺,我們認識滿一週年了,交換一下禮物吧?」他晃著繞在手指上的黑珍珠墜煉。
「老闆,我不知道你要特別過這個日子,我沒有準備禮物。」
「沒關係,我允許妳拿妳的水晶球跟我交換這條項鏈。」
「可是水晶球是我外曾祖母傳下來的,我……」
「我會替妳好好保管,哪天妳真想離開了,我答應還給妳就是了。我們沒分開之前,我暫時就是那顆水晶球的主人,這樣可以吧?!妳那麼窮困,銀行存款數字沒超過五位,我不要妳花錢買什麼東西跟我交換。」
「若是我們分開,你真的會把水晶球還我?」
「……會。白瑞綺,如果哪天,我說的是如果,如果哪t天妳想離開我,卻開不了口,妳只要帶走水晶球,我就知道妳的意思了。我不會攔阻妳,妳聽懂了嗎?」林旭懷的語氣嚴肅得沒有絲毫玩笑意味。
「懂了。那如果是老闆想要我離開呢?」
「我會坦白告訴妳。這種事,男人很果決的。」
「喔。」
「剛剛的話,妳要記牢。」
「以後我去旅行可以帶水晶球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從現在開始我是它的主人,它不可以離開主人身邊。妳只要記住,拿了它就代表妳決定離開我。」
「為什麼要這樣?」
「我是在替妳著想,怕妳不好意思說妳想走。」
「老闆,除非你不要我……」
「反正妳記住我的話就是了。這項鏈妳到底要不要?」
「要!」
「那妳就趕快同意拿水晶球來換。」
「我同意。」
「白瑞綺,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真的很漂亮?」他一隻手托著下顎,笑得很迷人,另一手將珍珠墜煉遞至她面前。
「……沒有。」她似是羞怯,接過項鏈。
「那我現在告訴妳,妳真的很漂亮。頃煉自己會戴嗎?還是要我幫妳?」
「我自己戴……老闆,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奇怪?」
「這家餐廳生意怎麼那麼不好,只有我們兩個客人?我覺得他們的東西挺好吃的啊。」
「妳管他們生意好不好!我剛剛特地吩咐他們幫妳準備六分熱的熏衣草茶,快吃吧,一會兒茶就來了。」
「老闆,你真是個好人,送我項鏈又帶我來這麼好的餐廳,雖然他們生意不太好。老闆,謝謝你。」
「白瑞綺,除了『老闆你真是個好人』、『老闆謝謝你』這些話,妳難道沒新鮮一點的說法嗎?」
「我……」她張嘴,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妳趕快吃妳的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第五章
西餐廳裡,多數同桌的用餐人會低聲交談。柔和的黃色燈光、舒緩人心的鋼琴音樂,穿插人們的說話聲以及餐盤刀叉的碰撞聲,氣氛是溫暖舒服的。
白瑞綺偶爾會悄悄由眼角掃瞄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擁有深刻的五官,他俯首切割餐盤食物時,眼瞼上濃密且修長的睫毛,還是一如往常般漂亮。
可是他實在好沉默,從前菜到主餐,他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朝她看來一眼。
就算他怎麼都不願承認,她也曉得他在生氣,曉得他生氣的對象是自己。
晚上,她沒敢遲到一分一秒。
事實上,她早到了十分鐘,而他已經等在西餐廳裡了。她來時,他要她點餐,然後他到酒店提供的休息室裡,抽了一根煙。
西餐廳裡是禁煙的,他只能在可抽煙的公共休息室裡抽煙。
對林旭懷要抽煙這件事,白瑞綺很驚訝,她記得他沒抽煙的習慣。
看著桌上那包空了大半的煙盒,她有點坐立難安,像是有人拿尖銳東西不停螫刺她的神經似的,忍耐至主餐送來,吃了兩口,面對不說話的林旭懷,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這包煙,是今天買的嗎?」她低聲問。
林旭懷停止所有動作,面無表情看了眼煙盒,放下刀叉,將煙盒收進擱在隔壁椅子上的西裝外套裡,然後終於看一眼白瑞綺,說:
「是今天買的。」
她的長髮,真是漂亮,看得出來在出門前,她必定是用梳子努力梳了又梳,那長髮才有這麼蓬鬆黑亮的質感。
縱使兩人隔著桌子的距離,他仍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19號香水味。
她穿了一襲水藍色裙裝,今天上午她穿的套裝也是水藍色的。他很喜歡水藍色。
林旭懷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重新拾起刀叉,取用他的主餐,什麼多餘的話都沒再說了。
他似乎想跟她保持距離,白瑞綺難過地想,同樣也低頭吃她的東西,又吃了兩口,她放下刀叉,不再動了。
經過他們桌邊的服務小姐,望著她的餐盤低聲詢問:「請問這還用嗎?」
「不用了。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打包?」她盤子裡的食物,有大半沒吃。
「好的。」服務小姐甜笑,收走了她的餐盤。
這時,林旭懷也用完了他的餐點,他喝了口水,說:
「沒想到妳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喜歡浪費食物。不過以前有我幫妳『收拾殘局』請問妳今天東西打包回去,想給誰吃?」
「我……晚點會吃。」
今晚第一回,他毫不閃躲地直視她那雙大眼睛久久、久久,沉默半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