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應該久遠了吧,顏色都已變得淡而模糊,只約莫可辨是只張牙舞爪的龍。
「龍?」她抬頭問他,發現他又自動覆蓋上他的憂鬱表層。
「幫派的標誌,凡是入幫者都得刺青。」
「你現在還是嗎?」
「早就退出了,混幫派不會有好下場。」
「那你當初幹嘛要加入?」
「為了討生活。」他直直望著前方,怕一轉頭看到她的一臉不屑。
「加入幫派有錢賺?」
「嗯。如果願意,可以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妳好像對幫派很感興趣?」
「沒錯,我打算寫一個故事。」
「清純小百合又要寫小說了?」他鬆了一口氣,總算轉移到了安全的話題。
「你怎麼知道?」祁北十分訝異。
「你哥告訴我的,」韋子孝說:「那個晚上他臨時打電話拜託我去接妳,他說妳的外號叫清純小百合,我絕不可能認錯人的。」
其實那晚他曾進入活動中心會場,目睹校長親手頒給她年度風雲獎,並從致詞中約略知曉這個稱號的由來。事後他撥空上網拜讀了她的大作--炙熱的太陽。文情並茂,寫的是他不懂的愛情。
「你就是憑著這個綽號認出我的?」
「它很適合妳。」嬌小纖細的她,讓人很難和高大粗獷的祁南聯想在一起。
「是褒、是貶?」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對她的評價。
「只是客觀陳述,不代表我個人的評論。」
「哼,真會打太極拳。」
「好說。」他露齒一笑,憂鬱溶化了一些。「說說妳這個新的故事吧。」
「我打算寫一個孤兒的故事。」
「孤兒?」方向盤再次打滑,他立即穩住。
「你覺得這種題材太過乏味嗎?」她想起楊皓對這個題材的批評。
「怎麼會?只是孤兒的心路歷程並不好揣摩。」
「的確,但我會盡力。」她構思很久了。
「那麼孤兒和幫派有什麼關係?」
「我要寫的是一個參加幫派的孤兒。」
「參加幫派的孤兒?」
方向盤沒有再次打滑,但他卻錯過了該下的交流道。
他在心裡暗暗詛咒,該死的她,憑什麼以為她能夠瞭解一個被上帝遺棄的人?又憑什麼以為她能夠體會在黑暗中求生存的無奈與艱辛?
「嗯,難度很高,但我一定要做到。」她無比堅毅的答道。
「為什麼?」
「高一的時候我有些叛逆。有一天,我爸講了個年輕人在逆境中力爭上游的故事給我聽,目的是提醒我要知福惜福。我深受感動之餘,立誓將它化為文字以感動更多的人。它存在我心中好多年了,我覺得對它有著一份使命感。」
「這個故事的來源是?」
「我覺得是我爸自己掰的,他最會編故事了。不管它是真的還是編的,我都要把它寫出來,我要讓更多人分享我的感動。」
一轉頭,韋子孝捕捉到她眼中流動的神采。
分享對人生的感動?
對別人或許是分享,對他卻是血淚交織。怎麼會有這樣湊巧的雷同?
清純小百合有可能深刻描繪出孤兒的悲苦和黑社會的邪惡嗎?他真的懷疑。
「等故事完成以後一定要讓我先睹為快,我也想分享妳的感動。」他說。
「沒問題!」她渴望得到他的認同,在她的感情天平上,他的份量似乎變重了。
說笑中,車子已回到眷村入口。到家了,她卻不太想下車,跟他聊天的愉快超乎想像。
「你不必送了,我自己進去。」祁北跨下車時回頭對正在拉手煞車的韋子孝說。平時她家教結束回到家都是九點半,現在才九點出頭,時間還早,不會有事的。
他不理會她,下了車走在她身邊。她不會知道歹徒有多壞,但他知道。
「你真固執。」
「不失為一個優點,不是嗎?」
祁北看著水泥地上一高一矮、時而重疊時而分開的兩個人影,想起了上次他們也是這樣走在這條小道上,只不過當時的她卻恨不得把他給砍了。
才兩個多禮拜的光景,竟有如此大的變化。
「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果然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他不僅正眼瞧她、誇獎她、和她談天說笑,還讓她對他有了更多的瞭解。
真有成就感啊!
「進來坐坐嗎?」她掏出鑰匙的時候問。
她比平時早到家,祁爸肯定會大吃一驚。他和祁媽此刻應該正坐在客廳裡頭打著盹,而電視機的聲音開得震天價響。
韋子孝正想推卻,耳邊卻傳來祁北驚慌的呼叫:
「爸!您怎麼了?爸……」
目光跟隨著祁北飛奔而去的身影,他嚇了一跳。
這下子他非進去不可了,因為……
祁爸倒在院子裡頭,不省人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祁爸摔成腦震盪,手肘和膝蓋有外傷。
原來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張家女兒歸寧,祁媽閒來沒事也去湊熱鬧,獨自在家的祁爸無聊之際想到院子去給花草澆澆水,沒想到跨出門檻的當兒腳拐了一下,重心不穩的身子就往旁邊一歪,頭部撞上牆邊的水泥花台,當場便失去意識。
幸好祁北回來得早,也幸好有韋子孝幫著送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醫生說祁爸需要住院觀察,順便徹底檢查心臟。
幾年前祁爸動了一次心臟大手術,住院治療了大半年才好,之後固執的他一直不肯上醫院,他怕極了那些儀器針筒,他老是說「賴活不如好死」,反正每個人最終都得走上那條路的嘛。
祁媽趕到醫院後懊悔得不得了,頻頻向韋子孝鞠躬道謝,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祁北看到祁爸昏倒在地一時慌了手腳,接著更是哭成了淚人兒,直到急診室醫生向她保證沒有大礙,她的淚才止住。
她堅持留在醫院照顧祁爸,韋子孝便隨祁媽回去拿一些住院所需要的用品。
等他又回到醫院,祁北已經將祁爸安頓好,病房只開了一盞小燈。他將東西交給她,瞥見了她的紅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