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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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老師說貨幣只是一片薄紗。

  因為那薄紗,所以人們覺得貨幣不再是貨幣,可是掀開了薄紗,貨幣終究還是貨幣,所以增加貨幣供給只會造成物價上漲,並不會促進社會繁榮。就像一件薄紗睡衣,只是讓赤裸裸的胴體多了一層遮蔽……

  什麼跟什麼啊?傅依綠愈想愈模糊,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老師是不是在耍人啊?經濟學裡的芝加哥古典學派竟然可以扯到一件薄紗睡衣?比喻是很新鮮啦,可是誰聽得懂?竟然還要學生應用他的謬論來寫篇報告,真是的……

  「依綠。」傅晉爵緩緩睜眼,迸發銳利目光。「你不夠專心。」他聲如洪鐘、面似閻羅,嚇得主管們馬上全部清醒。

  「對不起。」傅依綠一驚,馬上道歉,?容坐正。

  在這裡,王子犯錯與庶民同罪,就算她是傅晉爵的獨生女一樣會被罵,說得更精確一點,傅晉爵不是一視同仁,他是對自己的女兒更嚴苛。

  「老爺!」外頭有人輕喚,傅晉爵起身,眾人乖乖緊閉雙眼,不敢睜開。

  紙門拉開了,門外來人恭謹地說:「老爺,我已經將潘少爺從機場接回來了。」

  「人浩……」傅晉爵的聲音反常地和藹親切。「時間過得真快,你都二十歲了……這一趟來累嗎?等下我叫人帶你去休息……」

  這些話傅依綠全都聽在耳裡,卻沒有被挑起興趣。

  父親教她要不動如山,她就得如山不動。靜坐是修行的一種,最重要的是從中揣摩在商場上致勝殺敵的那份冷靜。

  於是她反手置於膝上,調勻呼吸,直到她聽到某個聲音——

  「是,那些事情都處理好了,謝謝伯父。」是個男生,講著標準的國語,那麼清朗的聲音,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傅依綠忍不住好奇了,她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往不遠的門邊瞄去,恰好對上父親的背影后,那男孩的雙眼。

  他越過父親的背看著她,那雙眼帶著一絲絲疑惑和不安,冷漠地望了過來。

  潘人浩看著傅依綠。室內其它人不是老先生就是中年人,這個長相清秀的男孩應該是是傅晉爵的兒子吧。這傢伙年紀看起來不大,怎麼表情那麼莊嚴肅穆?

  不過那又怎樣?現在的他幾近萬念俱灰,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管得了誰。

  傅依綠感覺到一絲敵意,她收回視線,想專心靜坐,卻發現自己已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眼神閃過眸底,在那幽然深邃的眼瞳裡,莫名其妙地,她竟然察覺到一點隱隱約約的哀傷。

  洛杉磯耶林高中是一所貴族學校,傅依綠是即將畢業的三年級。

  她成績很好,是排名全校十名內唯一的華人。

  她不多話,卻是辯論社的社長;身為一個女生,卻是跆拳社社長。在師長同學眼中,是個品學兼優的怪胎。

  為什麼說是怪胎?因為短髮的她帥氣俊朗,十八歲少女該有的嬌嫩她一點都沒有,身為豪門後代的她雖然隨和客氣、謙虛不驕縱,卻從沒有走得近的朋友,她總是和其它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她永遠氣息沉穩、目光堅定,在所有人眼裡,她像不同世界來的人,眼神好像從不曾放在身旁的事物上。她總是一件白色襯衫搭深色長褲,獨來獨往,鮮少見到她展露笑容。

  她就是傅依綠。

  從有記憶開始,父親就一直告訴她,她這一生是為了傅氏企業而活。

  直到十八歲的夏天,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這一切,是從這個叫潘人浩的男人出現在她生命中開始……

  每個禮拜的週四和週六,吃過飯後的晚上七點整,是練習跆拳道的時間。

  傅家聘請知名的華裔教練郭鑫駐場,所有傅氏企業股東的子女們一律被集合在傅家的道場裡練習。除了健全身心,要有一定的運動量之外,其實是用來防身,有錢人怕死了自己的兒女被綁架。

  潘人浩穿著教練剛剛遞給他的跆拳道服,盤腿坐在場邊看著其它人,目光冰冷。

  來美國已經一個禮拜了,他還沒有完全適應,大學的插班申請還沒通過,他幾乎整天躲在房裡不見人,除了吃飯時間。

  收留他的傅家老爺非常忙碌,一整個禮拜見不到三次,這幾天他最常看見的是在傅家幫傭的何嫂,還有傅家的獨生子,就是現在正側身旋踢,把一個小胖子踢飛的那人。

  那小子瘦瘦弱弱,看起來年紀比他小多了,沒想到踹人這麼狠,那小胖弟好可憐,好像被踢到快哭出來了。

  潘人浩看著看著,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美國真無聊,根本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到處是金髮美女。此刻放眼看去,都是黑頭髮黑眼珠,真搞不懂自己來這裡幹麼……

  潘人浩眸色一黯,蹙起了眉頭。

  是啊,他來這裡幹麼?

  他那天應該要跟爸媽一起出門的。年近四十才結婚的姑姑遠嫁到屏東,婚禮辦得好盛大,大家都替姑姑開心。如果那天他不堅持一定要去跟女生約會,那麼他就可以幫忙開車,那麼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樁車禍,如果他也一起去,今天他就不會坐在這裡,他不該坐在這裡……

  腦袋好像突然被什麼重物敲擊,一片漆黑。他感覺身體彷彿在下沉,慢慢沉進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他猛地起身,發現眼角濕濕的,還來不及抹去,他一抬頭,對上了傅家獨生子疑惑的目光,那眼神好像生平第一次看到人哭一樣。潘人浩暗罵了一聲,掉頭走出道場。

  他夠丟臉了,寄人籬下,卻不懂得討好別人;該堅強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脆弱,不,是懦弱,他好恨這樣的自己。

  拉上門,剛好看到傅家老爺從庭院裡走了過來,潘人浩驚慌地抹掉淚水,換上一副笑容,卻笑得極不自然。

  傅晉爵瞭然於心,只拍拍他的肩膀,什麼話都沒說,給了他一個台階下。等到傅晉爵走進道場拉上門,潘人浩轉頭,開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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